赴考（八）
苏却自然是决意要探明那吞金神蟾一物的渊源始末，从其如何现世，到因何流落。
其间种种因果牵缠，她皆要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叶别风神情复杂：“此事牵扯甚广，更涉及皇室秘辛，非同小可。”
他走到书斋门口，向外望了一眼，确认廊道上暂时无人靠近，才退回室内，关上书斋小门：“据我所知，当年凡是详知内情之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我所听闻的，也不过是些零碎片段，是家族长辈偶尔提及，或是从某些记载中窥得一斑，拼凑而来，未必全然准确。”
“彼时，西域有一小国，国力微弱，四周强国林立，故边境时有纷争，但却能在列强夹缝中得以生存，传闻便是因为他们拥有一件镇国之宝吞金神蟾。据说，此宝有汇聚财气，稳固国运之能。”
他顿了顿，语气悠远，带着惋惜：“然而，此宝，遗失了。失去了神蟾庇佑，那小国很快便在风雨飘摇中灭亡，国土被瓜分殆尽，其王室血脉也尽数断绝。”
“而后，过了许多年，此宝竟再次现世。这一次，它作为贡品被另一个意图向我朝示好的臣服小国献上的。贡品入朝，本是彰显天威，稳定边疆的大好之事。可谁能料到……运送贡品的队伍，在途中遭遇了意外，那吞金神蟾再次遗失了。结果，龙颜震怒。贡品遗失，是藐视天威的大罪。相关押运之人，连同献宝的那一小国，自然都难逃灭顶之灾。据说，牵连者众，血流成河。”
这一段与之前任世楚告知他们的经历相差不多，看来他也并不是所言皆虚。
“后来，几经周折，那吞金神蟾似乎又被寻回，安稳了几十年。”叶别风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传言，此宝又一次遗失了。但这一次，消息被捂得极严，真相扑朔迷离。”
他看着苏却：“至于此物现在具体在何处，无人得知。私下里有说早已秘密寻回，被锁在国库最深处，由重兵把守；也有传闻，说一直未曾找到，陛下暗中派出了无数人手，明察暗访；还有说法，称其流落民间，被不知情者私藏，暗自喂养……”
叶别风仅仅用这么几句话，就将这宝物背后数十甚至上百年的波谲云诡与权力更迭描述了个大概。
苏却听得明明白白，这字字句句里，每一次遗失与寻回的背后，恐怕都是尸山血海，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因为这只神蟾，已有两个国家就此灭亡。
当时，又会有多少场同她儿时一般那样大的火，烈火连绵，数日不绝……
可，只有无能的帝王，才会将一国的命运，寄托在这样一件虚无缥缈来历不明的宝物之上。
只有行不正之事的人，才会想着通过杀人灭口，来掩盖自己的过错。
此行收获已经足够，苏却点头谢过，正准备离开，叶别风拉住了她。
“苏兄弟，请留步。”他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个矜贵的京城少爷，一脸的担忧与无力，语气已经近乎哀求，“虽然我知晓大家从这里离开后，就不会记得此间之事，但我仍希望你切莫将吞金神蟾之事告知他人。毕竟此物牵扯太大，是皇室不愿提及的暗疮隐疾。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险。逆天而行，怕是万劫不复。我……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因此惹上杀身之祸。”
苏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平淡回道：“多谢提醒。”
廊道上的人比刚才钟声响后又少了一些，现下应该都差不多找到了想见的人，在聊想聊的事。
张山起正站在门口不远处，等着见叶别风，见苏却出来，匆忙擦肩而过，进了叶别风的书斋。
原定苏却还要去找李长宥，但又想见见李共川，行至李共川书斋门口，发现并无人在内。
上楼后一间间看过去，华子唐那间的门已经被关上，大家都是普通人，谁也不可能来来往往时看见一个惨死的尸体趴在那还能无动于衷的，关上也正常。
李长宥不知是哪一间，也没看见他人，不知道去找了谁。
而且苏却想了想，自己遇到过章世昌，怕已经算了三个人。
她不想在规则边缘冒险，便决定先返回自己的书斋。
推开门，只见宋停靠墙坐着，闭着眼睛，似乎是在休息。
听到开门声，他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立刻睁开，只是懒洋洋地挪了挪身子，让出通向桌案的位置，慵懒道：“有人来找过你。”
苏却反手关上门，在桌案后的蒲团上坐下，问道：“谁？”
宋停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合适的词，然后才道：“不知道名字。但他……长得十分漂亮。”
“漂亮”二字，格外用力。
李长宥？
那倒是更不凑巧了，自己刚去找他，他却来了这里。
“他有说什么事吗？”苏却问。
“没有。”宋停摇了摇头，终于睁开眼看向苏却，“他只说，希望有机会能和你单独谈一谈。”
说完，他用手撑着地面，努力坐直了些身子，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醒来后，总感觉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很不对。”
苏却本想开口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铛——”
这是在书院的最后一个钟声了，互学已结束，接下来，便是安静等待书院先生批阅策论，然后发放命筹。
书斋内外都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
没过多久，一阵轻微动静从门缝传来。
一张字条，被人从外面塞了进来。
苏却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捡起那张字条。
展开，目光落在上面的图案上，她的眉头瞬间紧紧皱了起来。
看清后，字条一如既往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一小撮灰烬，落在地上。
苏却猛地拉开门，然而，廊道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宋停也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看着苏却凝重的脸色和地上的灰烬，问道：“上面写着什么？”
“画着一个图案。”苏却摇了摇头，眉头依旧紧锁，对宋停道，“先走吧，回客栈。路上说。我需要再回去仔细看看死在客栈的那两个人。”
“什么？”宋停面露惊愕，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却，“已经死了两个了？这么快？！”
“是三个。”苏却上前一步挨着宋停，伸出手，示意宋停可以扶着自己，“我们边走边说。”
回客栈的路，与早晨来时被浓雾笼罩的情形截然不同。
此刻雾气散尽，天光虽然不算明媚，但也足以让人看清周围的景象。
路两旁，并非预想中的市井街巷或是田园风光，而是一片荒芜的郊野。
枯黄的杂草高及人腰，在风中抖动，发出稀里哗啦的动静。远处是光秃秃的山峦，毫无生气。
更令人不适的是，沿着这条路走一段后，路旁竟出现了一片乱坟场。
歪歪斜斜墓碑杂乱地矗立在荒草之中，有些坟冢甚至已经塌陷，露出黑洞洞的缺口，偶尔可见森白的骨头碎片散落其间。
“啧，”宋停一边走，一边打量，忍不住道，“这些个鬼地方，也不知道是谁找的，专挑这种鸟不拉屎的风水宝地。是怕我们死了没地方埋吗？”
苏却没理会他，只是言简意赅地将昨晚至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当他们终于看到客栈时，客栈的门刚好缓缓打开。
两人走到门口，竟正好与要出来的掌柜打了个照面。
一贯刻板寡言的掌柜，竟然阴森地笑着，问候了一句：“回来了。”
这三个字平平无奇，却让人脊背发凉。
宋停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没有回答，只是赶紧进去，吃力地跟上已经走向楼梯的苏却。
苏却脚步很快，径直上了二楼，先推开了范月楼那扇位于楼梯口的房门。
然而，房间内已经被收拾过了。
床榻上血泊依然在，但是范月楼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影。
宋停好不容易跟上来，扶着门框喘了口气，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就要往外走的苏却，问道：“不再仔细看看吗？或许还有遗漏的线索。”
苏却回头看了一眼血迹和空的床榻，眼神冷厉，缓缓摇头：“已经完全被破坏了。即便还有痕迹，恐怕也都是之后留下的。再看，毫无意义。”
她的脑海中闪过清晨众人离开客栈时的混乱场景。
当时，是谁走在最后面来着？
“所以……”
宋停靠在门框上，仿佛读出了苏却的心思，开口道，“你是怀疑，杀人者，就在他们这十九个人……哦不，已经死了的不能算在内，那就是在他们十六人当中？”
“嗯。”
“是。”
几乎是同时，两道声音一起响起。
一道来自苏却。
另一道，来自他们身后。
来自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楼梯口的李长宥。
他站在那里，身形修长，容貌依旧惊艳，一双眸子如池水，弥漫出来的，却是一股淡淡的死气，就好像，他是个不存在于人世一般的人。
哈哈哈，依然是赶不上的一天 ORZ-[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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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赴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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