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下了整整一夜。
翌日依旧阴云密布。
“怪了,不是应该雨过天晴吗?”小尼手捧白瓷花盘,盘中盛放着玉琼花,花硕叶繁,生机勃勃。
妙境师傅立在廊檐下,举目四望,山顶处阴云叠布,想来今日山门下的道路一定泥泞难行。
寂照庵的匾额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此刻显得光洁出尘。
晨课的时间不长,诵经之后小尼们就结伴往东北角上的斋堂去。
楚二娘半路拦下了妙镜师父:“求师傅,去看看大姑娘吧。”
妙境师傅诧异,等她进入花神娘娘大殿内,只见蒲团上跪着素衣净玄,她双手合十,虔诚闭目,似乎来了很久。
妙境师傅转而仰望面前的神像,久久之后才开口:“看来为师昨日教你的,你并未领悟。”
华婉宁忽而回头,看见妙镜师父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庞,心口仍旧隐隐作痛。
“师傅,我····”
妙境见她双目红肿,满脸哀伤,无奈地摇头叹息:“徒儿,为师昨日是不是告诉过你,众生的苦,苦在何处?”
华婉宁沉默半晌低声作答:“苦在执着,苦在放下。”
妙镜师父抬眼看她,长睫湿润,唇瓣泛白,心中感念,终究是情海无边。
“那你为何伤心?”
华婉宁含着哭腔回答:“师傅,徒儿,徒儿努力了,努力放下执着。可是师傅,我的心好痛。”
妙镜师父满眼慈悲地望着自己的徒弟:“那你既知自己放不下,为何还要苦苦为难?”
语落,对面的华婉宁忽而沉默,师傅的话······她水润的的眸子紧紧盯着妙境师傅的脸:“您的意思是······”
妙镜师父颔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本就是一种执着。”
华婉宁如梦初醒。
她顺着师傅的目光抬头望向面前的群芳毓德元君,我佛慈悲,自不会叫有情人分离。
妙境师傅平顺无澜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徒儿,自你来的那日,我便想对你说:世间枷锁本是梦,无形无相亦无我。”
“你虽玲珑剔透,可往昔久困于樊笼之中,失了真我却不自知。如今你在我门下修行,为师望你一朝悟道见真我,莫惧昔日旧枷锁。”
语落,华婉宁再也止不住泪流满面,她长久以来压抑的心境,终于有人理解。
她止不住俯身跪拜:
“可是师傅,我······还来得及吗?”
想起昨晚雨幕中那个决绝的背影,华婉宁不禁心如刀割。
妙境师傅温柔的搀扶起她,二人一同看向门层层云叠嶂的山峦:“去吧,追随本心。”
雨后的山门湿滑陡峭。
石阶上好似涂了一层油,走一步滑三步。
好在杜坚是个练家子,步伐强健,一路稳稳攀登。
眼看就要到寂照庵的侧门了,他正欲抬手叩门,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
杜坚与大姑娘面面相觑。
华婉宁:“你怎么来了。”
杜坚老实作答:“属下,属下奉夫人之命,来给姑娘送家书。”他双手奉上厚厚的信封,可低头却瞥见大姑娘手中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杜坚不解:“大姑娘,您这是?”
华婉宁却不肯作答,转而问他:“你骑马来的?”
杜坚回答:“是。”
语落,只见华婉宁一把夺过家书,绕过他往山下走去。
杜坚和楚二娘紧紧跟在后头:
“大姑娘,等等啊!”
*
丙安在山下的小客栈安睡了一夜,昨日六哥交待了,这两日可以偷懒。
他便乐得自在,阴天无事可做,他在小镇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客栈点了两盘小菜,一壶小酒,乐乐呵呵的吃喝起来。
可他还没吃两口,就见到浑身湿透了的桑青野。
“六哥,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在山上待两日吗?这就回来了?”
桑青野面色铁青,他在雨中淋了一夜,黎明时分才下山。
他一言不发,高挺的身躯直愣愣往床上栽去。
丙安诧异:“六哥?”
可他却将被子往头上一蒙。
丙安实在不解,难道是和六嫂吵架了?可是,可是,也不用这样吧。
他瞧六哥浑身上下湿答答的,心想他肩膀上的伤还没好透呢,淋得哪门子雨呐,这样岂不是造出病来?
丙安无奈,只好先出门替他买包药去。
麓山下只有这一座小镇,镇上也只有一家小医馆,挂着个半旧不新的牌子。
丙安一进门,就遇上了大夫,他说了症状,大夫便利索地配好了药:“一日两幅,早晚煎煮。”
他付了银钱,将药仔细收好。
路上遇见烧饼摊,丙安还心细的想,要不再给六哥买几个烧饼:“回头别再饿死了。”
他正喃喃自语,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
昏暗的客栈内,桑青野蒙着头昏昏睡去,他的浑身裹着湿衣裳难受极了,屋内门窗具严,热气更是不流通。
半梦半醒间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起身朦胧的扫视一眼,桌上还摆着丙安点来的酒菜。
桑青野徒然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壶,咕嘟咕嘟一通牛饮。
冷酒入口,喉舌之间一阵辛辣刺激,可他好似无知无觉,今时今日,他心烦剧烈,什么刺激都抵不过心里的刺激。
他踢掉淤泥满布的皂靴,扯开圆领,将湿透了的衣衫远远扔到角落,衣衫落尽,他才觉得浑身舒畅了些。
不知丙安买的是什么酒,劲倒是很大,他晕晕乎乎回到窄窄的小床上。
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
恍惚之间,他只觉得身侧似乎有人,但外头实在太黑了,他懒得睁开眼睛。
转了个身,将薄被罩住脑袋,再度睡去。
屋内确实有人走动,那人拾起他扔在角落的湿衣裳,将染了泥的皂靴拎到门口,满桌的碗碟子乱作一团,那人也不耐烦,一一整理妥当。
四野落静,夜色茫茫。
客栈逼仄的小屋里,满是男人呼出的酒气。
桑青野睡热了,便动了动身子,薄被滑落,一直纤细的手臂又替他拉回来。
半晌,他觉得热又将被子扯开,可不久,又被人拉了回来。
几番下来,桑青野失了耐心,猛地起身:“烦不烦!”
他一声怒吼,惊得屋内唯一一支拉住也灭了。
一室静默。
半晌之后,一道轻不可闻的叹息声从床边传来。
本以为他昏睡过去了,她才出了这一声。
可榻上的人似乎觉察到了,缓缓坐起身。
桑青野严重怀疑自己喝醉了,不然怎么能看见她?
她还是昨日那一身素白的衣裳,乌发素面,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面前。
昨日种种他还牢记心头,怎么可能看见她,一定是丙安的酒水太有劲。
他迟迟不语,华婉宁亦不知情形还是糊涂。
她只好伸手去扶他。
咚!
一声闷响,那人却翻身将自己压住。
鼻息之间是彼此热切的气息。
“六郎。”她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丝轻颤,她心疼又后悔,昨日不该同他说那些诀别之言。
桑青野深吸一口气,他的思绪虽有几分迟钝,但眼前的人是真是假,他还是分得清楚。
“你来做什么?”他语气幽怨无比。
华婉宁知道他心里有气,只好嗫喏开口:“我······我来找你。”
呼吸之间都是她身上那股馨香,桑青野心里又气又痛,可又舍不得放开:“你不是要我走吗?又找我做什么?”
华婉宁愣了愣,左右都是自己的错,她不能反驳,只好攀住他的肩膀耐心作答:“六郎,我后悔了。我舍不得你,想随你私奔。”
桑青野心口一滞,瞬间变得恍惚,自己一定是喝醉了,这是一定是醉梦,醉梦里她来找自己,说要与自己一同私奔?
对,一定是还醉着呢。
否则,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对话。
他用力的摇摇头,霎那间天旋地转,更加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见他眸光溃散,神情混沌,华婉宁担忧不已:“六郎?你是不是喝醉了?”
她来时看见桌上的空酒壶,便知他心气郁结,借酒浇愁,心底越发愧疚了起来。
桑青野痴痴地回:“对,我喝醉了。”
不然怎么会见到你?
他忽而垂首,粗粝的唇瓣噙住她,这一吻,不见柔情,只有蛮横,好似要把他心里那股酸楚郁闷全都填进这个吻里。
她没有闪躲,反而悄然揽住他的后脊,沉默地加深。
男子的力气本就大,此刻酒气又浓,没轻没重地一通磨蹭过后,她唇畔肉眼可见的红成一片,可他仍觉得不够,低头撬开齿关深入,却吻得毫无章法。
华婉宁有些承接不住了,只好推了推他的胸膛,只可惜这人坚硬如铁,岿然如山。
她只好默默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停下,仓促浓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他垂眸看着眼前人,她如此的柔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紧紧望着自己,令他再度产生了恍惚。
“婉宁?”
“我在。”
这一次,他的呼唤得到回应。
顷刻间,热泪盈满了他的双眼,昨夜那股揪心的疼痛尚未平息,此刻她温柔的目光犹如冲天巨浪,又要将他淹没。
两滴热泪落在她白净的脸颊上,如昨夜一般,令她心痛。
这一次,她主动圈主男人的肩头,拉低他的头颅,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她柔声似水:“六郎,应该这样。”
她虽然没有经验,但到底受过些教导。
水润的唇瓣再次覆上去,带着十足的耐心和缱绻,她轻巧地勾勒着他的唇形,引得他心潮彭拜,气血翻涌。
桑青野感觉自己好似沉溺在一汪温热的汤泉之中,不知天地在何方,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一吻,令二人都动了心。
他浑厚的大掌一路向下,描绘着起伏的线条,手心的触感越发真切起来,怎么可能是梦境呢?
咳咳,下一章不出意外,是该圆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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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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