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锦的口中得知她是前年自己和姑娘一起救下的小乞儿,此行专为报恩,司琪既震惊,又有种命运无常的恍惚。
那年那个血葫芦一样的破烂小身体至今还常常入她的梦,她也托人向清虚观的道士打听了,但可能托付的人不对,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只当这小乞儿到底福薄没保住命,她们姑娘感伤之下,还偷偷给这小乞儿念了几卷往生经。
万万没想到,再度相见时,其人就像天宫里的仙童一般高洁俊秀,而她却如此狼狈凄惨,犹如云泥之别。
“司琪姐姐,你且在这边住下,最近一段时间我会留在清虚观,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小五去找我。二姑娘那边我会让人私下盯着,我没别的能耐,荣华富贵给不了,保二姑娘平安足矣。”
白锦记得,迎春也满十五了,应该要说亲了,红楼里那头中山狼,就是迎春的死劫,她是能拦住迎春嫁给他,可没有一个孙绍祖,难道就没有李绍祖王绍祖陈绍祖?只要贾赦这个坑人的爹一直混账下去,根本由不得迎春不嫁。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迎春这个人彻底“消失”,“消失”也好办,但“消失”后呢?总不能永远躲躲藏藏一辈子,而要光明正大地在人世间行走,那么身份,住处,日常生活花费等等,都是必须要考虑妥当的问题,所幸这里毕竟是古代,不似上辈子那样“天网恢恢”,网络系统遍布生活的方方面面,这边交通不便,信息落后,只要有一张官府出具的身份证明,其他问题都不算什么。
想从官府弄到真实的身份户籍,也不是容易的事,她现在就该动起来了。
司琪听着白锦有条不紊的安排,忽然落下泪来——白道长还是个孩子,只因为她们姑娘一时的善心,便矢志报恩,愿意尽力保护姑娘,这要是姑娘的父亲说出来做出来的行动,该有多好?
原来,好人是有好报的,倘若人行善能得到福报,那作恶呢?是不是暗地里也会有报应?
想到府里那位吃斋念佛的王夫人,司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司琪被撵出荣府,按说离迎春出嫁的日子就不远了,但白锦出去打听了一圈,有赖于她如今混的圈子,接触的也算是权贵高层,知晓贾赦的行踪并不是难事,但至今为止,贾赦和孙绍祖还没有交集,甚至朝廷的兵部,也没有一个叫孙绍祖的五品小官,显然人还没有进京,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她还有时间,慢慢布局,与此同时,她也想弄清楚,她和那个林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
林黛玉病倒后,潇湘馆里人心浮动,有紫鹃压着,大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林黛玉的乳母王嬷嬷为人软弱,也受不了里面压抑的气氛,时不时就偷偷溜出府,到后街的老姐妹家里喝一盅,聊解远离江南也看不到前途希望的苦闷。
江南是彻底回不去了,曾经五代列候的林家风流云散,仅剩的独苗姑娘也不是个靠得住的,病歪歪的日渐虚弱,她私下里都做了最坏的准备,她已经老了,又没有别的家人,将来可怎么办?
这一日王嬷嬷又偷偷溜了出来,沿着后门的墙角往后街走,刚转过街角,迎面一道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便出现在一个黑漆漆的小房子里,四周没有光亮,没有声响,空洞寂静,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王嬷嬷又不是什么大胆的人,当下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白锦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这位林家的老仆口中,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当年林家后宅,除了林黛玉,还有一对庶出的龙凤胎,小林黛玉三岁,小少爷生下来就抱到了贾敏身边抚养,小姑娘就留在了生母身边,生母更是把对两个孩子的爱都倾注到她一个人身上,呵护备至。
虽然比不上林黛玉和小少爷备受瞩目,万千宠爱,但也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命运转折来自于那一年,三岁的小少爷一场风寒去了,林家没了唯一的男丁,贾敏自觉对不起林如海,心病缠身,本就不大好的身体越来越弱,随后也郁郁而终,紧跟着林黛玉就被送去了荣国府,林家后宅混乱不堪,无人主持,给了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就在这一片混乱里,小姑娘被人从后宅抱了出来,扔给了人贩子,从此颠沛流离,幼年夭折,她的生母丢了孩子,愧悔交加,不到一年也没了。
如今时过境迁,林家早就没了,几百万家财成就了美轮美奂的大观园,林家的独女,住在倾尽林家家资建造的园林里,却被人奚落为一草一纸皆取自贾家,备受轻视侮辱。
再次清醒来,王嬷嬷发现自己歪躺在后巷的墙角,天色刚刚擦黑,她迷迷糊糊也想不起来之前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一阵一阵心悸,好像特别恐惧害怕似的——难道,她是撞鬼了?
王嬷嬷满肚子心事,一时心虚,一时恐惧,这半天的遭遇埋在心里,竟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焉知不是林家祖上见她服侍姑娘不尽心,特特来警告她呢?
自那以后,王嬷嬷对林黛玉也不敢敷衍了,打叠起万般精神,尽心尽力,她本是黛玉的乳母,对黛玉了解可比紫鹃雪雁强得多,一旦她主动想要照顾林黛玉,自然比另外两个丫头更加得力,林黛玉在她的照顾下,身体渐渐好转。
也不知林黛玉在病中想了些什么,病好后,对宝玉的态度骤然就淡了,不知什么时候,书房里也添了许多道家的书,她林家的家产虽都不在她手里,但林如海却也不是一点都没给她留,只她原先清高脱俗,不肯对银钱用心,如今想要用了,保她一个人花费却也是绰绰有余。
白锦放了王嬷嬷回去,也不怕她泄露秘密,当年到底是谁冲年幼无辜的白锦下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也已无人知晓,无论白锦怎么推测,都想不明白,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到底碍了哪路人的眼,非要断绝她的生路。
到底要不要追查下去,白锦甚至有些拿不定主意,而且其他暂时都可以放到一边,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她这具身体,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糟心事儿都集中在这一年了。
“师父,明知一个人将陷于危难之中,而我能力有限,是该救还是不救?”
这话,白锦没问别人,而是偷偷问了教她功夫的老人,论起对世事的豁达透彻,白锦觉得老人并不比张观主差,又比张观主多了一层历经红尘俗世的烟火气。
“亏你念了两年道德经,还想不明白,”老人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锄着小菜园里一团团的泥块,“老张那句话说得对,你有能力就帮一把,没能力就算了,谁还能勉强你个娃娃?主要还是问你自己的心,想不想救。有空纠结,还不如帮我把这块地锄好,回头种点萝卜白菜,冬天饭桌上也好加点时鲜。”
老人也没问白锦遇到了什么事,总之不会危及到她性命安全就行了,他们也老了,管不了那么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白锦有些讪讪,如同当头棒喝——是啊,她好像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不知不觉间,居然救了这个又想救那个,整天盘算的都是红楼女儿们的悲惨身世,思维完全陷入了一个误区,太过自命不凡,自以为是了。
可事实上,就算这是红楼世界,红楼女儿们是活生生的人,嬉笑怒骂性格迥异,而她自己,也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上,少吃一顿会饿,衣服破了要自己动手补,受伤了会流血,身体也在一天一天长大。
这难得的机缘,是她用上辈子换来的,她真的没有资本挥霍,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呢?
“师父,我明白了。”
白锦正色道,在心里划下了一道线,救不救人,不是她重活一世的使命,且看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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