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香港遗书01

阿宁不喜欢卡波特,阿祖却很喜欢,因为卡波特在写冷血时说过这样一段话:“……就像派瑞和我生长于同一个家,有一天他站起来,从后门走了出去,而我走的是前门……”

中枪的瞬间阿祖想,死时他走的是后门,而阿宁可以从前门离开了。

这是他的香港遗书。

01.

阿宁是在柏林一家常去的商店遇见阿祖的。他德语极差,又花光了零钱,站在收银柜台旁很是为难;她用1欧元和50欧分的硬币解救了他。

“谢谢。”他先是用日语说了一遍,之后是韩语,最后是普通话。

“没事。”她的普通话蹩脚,因此回应他的声音压的很低。

“你是香港人,是吗?”他语气中浮现惊喜,紧接着换成粤语对她说:“我也是香港人。”

他的眼神热切,阿宁觉得有团火,从他的眼睛烧到她的眼睛,再烧向她的耳朵。

“我叫关祖。”

“我叫高宁。”阿宁顿了顿,硬生生地把后半句“朋友都叫我阿宁”吞回肚子。

他却替她说出口了,“朋友都叫我阿祖。”

在异国遇见同乡本就是件好事;他表现得温柔又亲和,她没能力拒绝陪他走一段路。

并肩走着,不过两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路过餐厅,阿宁随口说了一句这家的松饼好吃,关祖执意要请她。

“你在柏林读书吗?”等待服务员上餐的间隙,关祖问阿宁。

阿宁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阿宁礼貌的笑了笑,想到面前的人是才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她不愿意讲太多。

“我来旅游的,德语不好,玩得很吃力。”关祖自顾自地说,“你的德语很漂亮。”

“会说一点。”阿宁说,又顾他面子地补了一句:“德语很难的,我学了好久。”

说完这话,阿宁有些懊恼,她是没必要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开脱的。

“我没时间学,好可惜。”关祖说,“我跟父母大吵一架,匆匆忙忙跑出来的。”

阿宁“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回答。

“对不起呀,”关祖急做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糟糕的家事烦扰你。”

“不会。”阿宁想再说点安慰的话,但被端上来的咖啡和松饼打断了。

一点咖啡液溅在关祖的袖子上,他卷起袖子,发现有块伤疤因此露出后又把袖子放下。

阿宁熟悉那伤疤的形态,她大概知道他的伤疤是谁造成的。虽说是顾影自怜,她开始心疼他了。

于是阿宁说:“托尔斯泰写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从不赞同,在我看来不幸的家庭才是有相似之处的家庭,尤其是在不幸家庭里出生的小孩,人生总像是同一悲哀蓝本的衍生与改编。”

阿宁没忍住,继续说:“我也是和父母大吵一架后跑出来的。”

我们比较有缘分。这句勉强忍住了。

“所以你也是来旅游?”阿祖问。

“我暂时住在这里,我租了一间小公寓。”

“我也准备在柏林住一段时间。”阿祖说,“我没信心打理好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还是选择住酒店。”

“你应该学学德语,或者找个导游。”

“我面前正有一个老师呢,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教我。哪怕带我四处转转。”

约在哪里?酒店不合适,公寓不得体,还是在咖啡馆。敲定了时间,他们要再见面。

“你好。——你好。”

“外面的天气真不错。——是的,我正准备出去散步。”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很好,谢谢。”

“劳烦,现在几点钟?——现在九点半。”

“你能帮助我吗?——当然可以。”

“我能请你喝咖啡吗?”

阿祖没循着阿宁撰写的教纲读,而是重复她的话:“我能请你喝咖啡吗?”

阿宁笑,因为一直是阿祖埋单。

异国的语言在有来有往的交谈中慢慢退场了,两个香港人,总要用粤语聊些香港的事。

天气,道路,高楼。

两个可怜的孩子,总要用彼此能懂的语句组织家庭。

体罚,责骂,贬低。

“他们只在想管我的时候才来管我。或者,吵架的时候有些话对彼此骂不出口,拿我来撒气。我和他们,除了血缘也没什么关系了。”阿祖说,“真希望连血缘的关系都没有。”

如此恨不会这样含混且浮浅。

阿宁从书里看到,一个女人是万不能把一个男人看作是小孩子的,更不能把自己置于母亲的位子。再说了,她不准备养一个小孩子,她连养一只小狗的勇气都没有。可是看到阿祖,阿宁忍不住将他搂一搂,抱一抱。他的生命里住进一个她的小家庭,只当是拥抱她自己了——没人善待她,她也不会善待自己,她能做的不过是笨手笨脚地向与她相似的人释放一点好心。

以及爱。

“不要讲这些,”阿祖说,“我们来聊点美好的事吧,比如你。”

阿宁想,阿祖似乎是在刻意的恭维讨好她,那种恭维和讨好甚至超越一种男人对女人追求的境界。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她拥有的东西很少。阿宁有些气,又有些恼,她多希望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阿祖领会她的意思,不做声了,低下头看书。

他不讲话,她反而期待能听到点他的声音。不好意思先开口,干巴巴地等着。

如此白天消磨过去。

阿祖送阿宁回公寓,送到楼下,至多交换几个依依的眼神。

“我看着你上去,再走。”阿祖说。

没有其他了。

阿宁是电子白痴,到了柏林后根本告别手机,因此与阿祖见面仅凭口头约定。有时她蓦地想见他,暗自失落。

独处时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记忆遛到她的眼前,他徘徊,她也逡巡着寻找出路。屋里关了灯,阿宁蜷在沙发里,看着阿祖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无声的缓缓走动;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让他走进阖上的窗帘。

被某种力量驱动了似的,阿宁支起身,拉开那道窗帘。

影子走出窗户,竟然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察知阿宁的目光,阿祖抬起垂低的头,他展露微笑,又向她挥手。

街道上再没有旁人——可惜柏林的冬天有雪,倘若没有雪,阿宁会当这里是香港。

他们两个在柏林的冬天里并肩走着,他尝试去牵她的手,她没做挣脱。

她握住他的手。

她没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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