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庭森心疼地摸摸它,在心里想万福真是个傻孩子。
傻有傻福,它可以真的什么都不懂。
那几年里余庭森最害怕休假,只要停下来他就会被情绪的网牢牢抓住。
于是每次休假他都要带奶奶去医院做检查。
家人活在余庭森终生的记忆里,而他活在他们留下的废墟里。
每每踏进市医院,他都感觉姐姐还在身边。
姐姐离开后,她那个男朋友来看过奶奶。他哭得不能自已却还要安慰奶奶,甚至安慰余庭森。
十八岁的余庭森劝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在日后会遇到别人,会有新的感情。
七年后他才知道自己那时有多愚蠢。
徐倾砚离开的第三年秋天,奶奶去世了。
奶奶是在睡梦中走的,余庭森再也叫不起她,他安静地跪在床边哭泣,再接受。
之前奶奶对此已有预感,她告诉孙子,遗书在她白色羽绒服的口袋里,她劝孙子要以平常心接受她的离开。
可是人怎么可能对这种事情以平常心接受啊!
余庭森不记得自己在奶奶床边跪了多久,他想要起身,下半身却毫无知觉。他爬出奶奶的房间,坐在墙角等双腿恢复感觉。
就像等死一样心无杂念。
那些后事是余庭森一个人料理的。
他电话通知了大伯一家,而余德旺一家赶来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情?遗书呢?”
遵照遗嘱,奶奶的银行账户里那七十万是留给余庭森的,剩下的几万她捐给了专为帮助女性设立的公益组织。
而那七十万里,有十几万是余旺家工作后陆陆续续转给母亲的钱,剩下的全是他与姚玟的遗产。
清楚余德旺是什么德行,余庭森在让他看过遗嘱后就立即把遗书夺了回来。
看到遗书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提起自己,暴怒的余德旺将气撒在了余庭森身上。
挨了一巴掌的余庭森面对余德旺的索要只有一句:“我没有。”
“把那十几万给我!你爸转给你奶奶,那就是她的财产,我是她儿子我凭什么分不到!”余德旺的妻子也在一边胡搅蛮缠。
余庭森已不是当年躲在姐姐背后的孩子,他也无处可躲。于是反手遏制大伯还要扬起的手,“没有一分是属于你的。”
儿时与姐姐一起为爸爸收拾遗物的余庭森发现了户口本上的秘密:爸爸的曾用名是余旺嘉。
后来问奶奶,奶奶说那名字是她执意要起的,“我只想要小嘉能走出农村,我只想要他的人生越来越好。”
奶奶说爷爷一直都是个不顾家的自私人,大伯和爷爷一样。
她的小嘉考上全国前几的大学后被爷爷要求将名字改成了旺家。
自此以后,小嘉的任务是赚钱旺家,是为家里人掏空自己。
“余德旺,你忘了我爸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了吗?”余庭森冷声继续,“他就是这样被你们吸血的。”
“他命都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你还想再啃食奶奶多久!”
复刻了父亲人生的余德旺大口喘着气,怒意逐渐消失成为从头到脚冰冷的恐惧。
余德旺,你结婚的钱从哪里来?
余德旺,你买房的钱从哪里来?
余德旺,你孩子上学的钱从哪里来?
余德旺,你买车的钱从哪里来?
余德旺,你赚的钱去了哪些牌桌?
他这一生从母亲这里拿走过多少,又从弟弟身上拿走过多少他不可能忘掉,那些全是他噩梦里索魂的双手。
但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懂得忏悔,他的基因里只有肮脏的贪惏、无赖。
于是他又向余庭森伸出充满贪欲的触手,“把钱给我!”
余庭森庆幸自己长大了,年轻力壮的身体还能抗几拳,也有力气将他们一家推出门外。
但这场吵闹没有停止,门外的一家人疯狂拍打着铁门,余庭森的名字夹在一片脏话里。
为了邻居,他只能报警。
天王老子来了那一家人也觉得自己占理,最后被警察赶走时仍骂骂咧咧地说要去法院告余庭森。
又是他们,又是在这间房子里,又是亲人离世,又是为了钱大闹。
这一次,再也没有楼下的一家人上来帮忙了。
余庭森本想告诉乔阿姨奶奶过世的消息,但他敲了门,徐佳不在。
擦去嘴角的血痕,看着镜子里身上的淤青,余庭森面无表情地穿上衣服开始收拾客厅的一片狼藉。
黑夜钻进窗户不放过房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顺势成为孤独的发酵剂。安静的房子里只亮了客厅里唯一一盏落地灯。
万福无声靠近,张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主人。暖色的光在余庭森眼里与夜色同样冰冷,他也没有力气摸一摸万福的头。
余庭森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为了干什么而存在。
唯一想到的意义就是收尸。
经历这一切,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他为他们料理后事,一次又一次重建废墟。
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安静死去。
没有人会为他收拾残局,他会在那个地方腐烂发臭,最后归于泥土成为植物的养分是他最后的价值。
好歹,到最后也是有那么一点价值的。
余庭森知道“直到世界末日也要在一起”这种话是年少无知的头脑发热,也知道他从头到尾的死心塌地都是在为自己的人生买一个大教训。
可此时他仍绝望地希望徐倾砚能在这里,能陪在他身边让他感受不到孤独,能让他知道他的人生是彩色的,不是毫无意义的。
和她在一起曾是他的理想,被理想抛弃的人与死肉枯骨又有何区别!
余庭森盯着门,想要将那扇门盯出一个洞、盯出一个声响。
徐倾砚,美国的天气好吗?
我的手机显示那边有极端天气。
我自私地希望,你不会在那个洲。
但是万一我压不住恨你的我呢?
万一他的诅咒成真,你真的在那个地区呢?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给你收尸。
你连淋雨都讨厌,嘟囔着让我去给你送伞。
怎么能一个人睡在外面不盖被子。
至此过去一千多个日夜,有人在暗处默默舔舐糜烂的伤口,以一颗疮痍满目的心向前迈步,只是抬起腿没有思考的行尸走肉模样。
他找出最后一丝乐观安慰自己:至少和倾倾还在同一个领域,至少他确实在她的理想里,至少……这样也算与她同行。
余庭森大梦初醒般后悔,他应该在她离开前多和她一起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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