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霄尘自然也看出来有玉痕在这里捣乱,只怕什么事都干不了。
他默默叹口气,起身脚尖点地,双袖翩然后摆,下一瞬人便已御风飞至半空。道士没有回头,只踏着竹波松涛,整个人如浪尖雪花般朝天边飞快掠远。
“玉宗主,且随我来。”长音传来。
玉痕一见唤他:“衡之有什么话,竟还见不得人,要私下同我说的?”说着便喜笑颜开提袖追去了。
长溯见状心里一紧,也要一起。而紧接着他耳边便一声制止:“溯儿勿动,你留下主持大局,我去去就回。”
长溯脚步一下子被钉在原地。
眼看着两人一素一花消失在视野里,他心里溢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一下子觉得没意思起来。大略是有种感觉,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白霄尘,而白霄尘人一走,自然就一切索然无味了。
苗景见二人终于离开,立刻长舒几口气,耸耸肩,抖抖手,可算是自在了许多。而转眼一见到这位神色低沉的大师兄,顿时意识到自己似乎轻松过早了。
他赶紧谄媚地笑了笑:“大师兄,师尊他老人家虽然走了,但临走前是不是交代了你啥事儿啊,我们继续研究研究?”
静立原地的长溯回过神来,他瞧上去无喜无悲,只目光蒙蒙地环顾一下四周众人,然后挥了挥手,道:“散了吧。”
苗景:“啊?散了?”
长溯低低“嗯”了声:“我回去修炼,大家也先回各自峰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但最终还是皆听从。
很快,天在水莲塘旁众人散去,走之前还不忘把各自椅子带走,然而最后,却有一人留下。
——是叶淋秋。
长溯注意到他,撇眸而去:“没走?”
白衣落拓的剑修端坐在椅中,垂目静思状。闻声,他稍稍侧身,朝首座方向缓缓摊开手掌,只见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碧绿长条叶片:“我料大师兄暗传我柳叶,是叫我留下之意。”
长溯:“大师兄不敢当,你这大师兄喊得我心里有愧。此番若不是你入了玉绡山的门,在外面,我当称你一声前辈才对。”
叶淋秋垂眸低笑一声:“此先不表。你既唤我留下,只怕是有事相告,但实际上,我今日集会之后也没打算走,只是不知,你我要讲的可否是一件事?”
长溯沉沉凝目盯着他。
他作为首徒座位与掌门挨着,与对方隔着大半个莲塘的距离。周遭水汽缥缈,他低低哼笑一下:“既然如此,我先说。我不喜欢兜圈子,就直说了。”
他忽地抬眸,紧紧锁定对方,“叶千障叶城主陨落的那晚,你看到了我。”
叶淋秋倒也没虚与委蛇,而是直接承认:“不错,你在气运金鸢上,同叶千障一起去了北山,然后,那处成了叶千障的埋骨处。”然后,他的语气变得意味不明起来,“只不过,看起来扶鸾真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你故意隐瞒了他……”
长溯语气轻飘飘:“我师尊没必要知道每一件事。有时候,瞒着他,也是为他好。”
叶淋秋笑了下:“那我呢?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是不是死期将近了?”
“慢……”说着他神色微动,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就是你去找叶千障的理由?”
长溯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暗惊。这叶淋秋的心思着实缜密,推理能力着实令人叹服,竟叫他猜对了。
但他口中模棱两可道:“是有何?不是又如何?总归我当年不过刚刚入道一小练气,总不能是我害的叶城主陨落才对。”
然而却见对方目光已经向下落在了他的墨骨蝶鱼黑鳞手套上。
那手套表皮胶明,包裹性强,紧紧覆在修长手指上面,连骨节都能看清。长溯为了防止与人接触时体内黑雾随意蔓延,早已习惯戴上了这双可以隔绝灵力之物。
“手套不错,是个稀罕物。”叶淋秋瞅着那处,突然道。
长溯心间一动,故作平静回道:“此乃我师尊在平葬海打捞妖兽的皮所制,自然珍贵稀罕……”
而他还没说完,对方突然打断:“你身上有邪气。”
长溯倏地心脏一紧。
他皱起眉,正要辩驳,却听对方又说:“但亦有正气。”
长溯短短一段时间心情当真是忽上忽下。他辩驳道:“如我没记错,空雪公子你,不也曾堕过魔么。”
叶淋秋大方点头承认:“不错。这年头,谁又不是亦正亦邪呢?”
长溯一时间都听不出来这人是在试探套话,还是凑巧话说到这了。他冷冰冰哼笑一声:“当真是什么好赖话都让你一人说完了。”
而叶淋秋缓缓摇头:“只不过,我同你还不太一样。我一直有人坚守在我身后。而你似乎没有……”话到这里,他眉目间不禁浮上几丝温情,“我要是你,我不会对扶鸾真人隐瞒。”
长溯总听着对方在意有所指,眼下也不禁有些恼了。
“你懂什么。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就不劳烦空雪公子操心了。”
他呛了几句,又转移话题:“不如说说,你留下是为何事?”
叶淋秋闻言也不生气,或者说他万年都是那个一潭死水的情绪波动状况。顿了顿,他继续道:“自我第一次到玉绡山之后,便没机会得见你和扶鸾真人二人。再次见面,便是今日商议门派事宜。说实话,今日门派集会有些突然,比我想象中开得要早……”
长溯微微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叶淋秋缓缓站起,在茂密阔大的树荫下,远远直视着长溯,拱手行了一礼:“你如果不喜的话,我可以离开玉绡山。”
长溯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
同时不禁感慨,谁知道,这“小师弟”叶淋秋竟是最明白他心思的人。
长溯:“有用吗。就算我赶走了你,但还有其他人。就算我赶走了其他弟子,但未来,终将有更多的弟子。我能都赶走吗?”
“这道坎儿,我最近已经想明白了。”他自嘲一笑,“你不用替我着想了,只需要替你自己筹谋即可。留与不留,皆在你。”
叶淋秋没有回话。
半晌,长溯:“差点儿忘了,你在叶千障那的什么誓约主人如今转到了我的身上。这样吧,我可以替你解除誓约,还你自由。只不过,我对其中机制不熟,可能还需要你告诉我具体应该怎么操作?”
叶淋秋静静地看他良久,似是在惊诧于他的慷慨。
毕竟,能让一个大修士为自己所用,在整个修真界只怕都没几个人能抵挡这种诱惑。
故而,其实一开始,叶淋秋主动叫长溯“大师兄”也是有私心的。
因为他清楚自己所立誓约之厉害,相比看来,跪下喊句“大师兄”根本不算什么。准确来说,只要长溯愿意,把他当成奴隶使唤都没问题。
因此,叶淋秋那看似不符合剑修作风、迅速跪认“大师兄”的做派,其实,未免没有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在里头。
——为防止长溯将他认定成什么更糟糕的身份,师兄弟这一关系倒能接受多了。
眼前长溯的作风从一定程度上震撼到了叶淋秋,但考量到最后,叶淋秋只缓缓摇头:“只怕不行。”
“当初所立的誓约无法取消,便是誓约主人死了,也得按照时间坚决执行,直到百年之后。”他解释道,“换而言之,就算你单方面对我解除誓约,但对我来说,也只是又换了个和叶千障次一级亲密的誓约主人,我依旧需要履约。”
“但我目前看来,与其换一个未知的主人,我觉得玉绡山这里……”他环顾四周,“挺好的。”
好?长溯感到神奇。
就像当初白霄尘能拉到这么一堆人无怨无悔地加入玉绡山一样,现在又能让别人将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山称为“好”,他身上就像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明明长溯觉得他也没干什么,但总让每个接近他、和他打交道的人,都能对他给出很高的评价。
长溯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两人如多年老友般看似平和地在“天在水”的老槐树下闲聊,面前莲塘里时不时有锦鲤浮上水面,藏在莲叶下吐着泡泡。
长溯想到一事,随口聊:“不知后来北疆那边可否传来消息,赤舌草可有派上用场、救活你那朋友?”
说到“朋友”二字时叶淋秋还微愣,继而反应过来,道:“这事扶鸾真人也记挂在心,也曾问过我。”
赤舌草此事,在当年是天大的恩情,叶淋秋这人对恩对怨还是能分清的,“感念你们相助,赤舌草顺利到达北疆,我那好友平安醒来,早已脱险。”
长溯:“十几年了,没来看看你?”
叶淋秋垂下眼眸:“也是我不让他来的。我们相见缘分未至,未来终有再见之日,不必急。”
他顿了顿,“其实,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理由。——人人对北疆避之不及,除了你们二人。”
这自然指的是白霄尘长溯师徒俩。
长溯眸光略略闪动。
长溯不禁想起与叶淋秋初次见面时,对方还从采生楼的怪人手中救下过他,那时他是没人大腿高的小孩儿,叶淋秋还怕吓着他,笨拙而滑稽地小心安慰他。
一转眼这么多年已过去,令人唏嘘,前几日叶淋秋刚到玉绡山时,他似乎不应该那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到底,眼前这人也不过是一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
长溯心里叹了声,缓缓站起:“既来之,则安之,空雪公子既然来了,玉绡山自然欢迎。此前我若有无礼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他徐徐走到叶淋秋面前,捏起他掌心放置的那片柳叶,指尖稍一用力,柳片化为灰烬,散于空中成虚无,“空雪公子今日留下所为之事,已基本了结;只是不知我那事……”
叶淋秋面色平静,十分干脆:“鸢落城前城主陨落那日,城主府所见之事当年我不会说,今后就更不会从我这里传出。”
长溯:“包括我师尊?”
叶淋秋:“包括任何人。”
长溯这才笑了:“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叶淋秋:“还有,我既已拜入玉绡山,成为玉绡山弟子,空雪公子此一我在空蝉山庄的称谓就不要再提了罢。”
长溯:“那该叫你什么?”
“长幼有序,尊卑分明,入一门便要守一门规矩。”叶淋秋利索抱拳,“——大师兄叫我师弟便好。”
长溯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心道你倒是能屈能伸。
“好好修炼吧,今后守卫门派之责还得看你呢……”他拍了拍对方肩膀,一字一字道,“小,师,弟。”
五一快乐宝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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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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