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白霄尘由那位厝磨将军带领,在对方异常古怪的眼神中,住进了城主府一座庭院。这方庭院修建得异常豪华,亭台假山,长廊水榭,更绝的是,后院竟还引了一汪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
若是隔在平时,白霄尘定要像跟狗撒尿占地盘一样先前前后后巡视一圈,感慨一圈。但眼下他来不及这么做了。他抱着孩子匆匆忙忙直奔卧房,拉过枕头,摊开被子,先把这刚破完境界的金贵小崽子给放好。
之前在那客栈时,小孩儿就疯狂吸收周围一切灵力,白霄尘不知道他什么情况,不敢随意打断。等他突破完境界,状态平稳下来之后,才敢打开防护罩。
眼下小孩儿瞧上去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呼吸平稳,面色红润。
可白霄尘看不见他,为求放心,只能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会儿摸摸他小脸,一会儿探探呼吸,一会儿贴贴额头,再一会儿俯身拿耳朵抵在他胸口,听听他心跳还正常否。
实际上,迟迟未醒的长溯一直被梦魇所困着。
其实也不能称之为魇,他像是跌跌撞撞毫无准备之下踏入了一个幻境,但这个幻境又无比真实,真实得像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
日光恍恍,目之所及,四处都带着晃人眼的煞白光晕。
他看不清周围的光景,只见面前极近处突然探来一个笑脸。那人似是仔细打量了他半晌,直起腰来,扶着下巴略略不满地咕哝道:“什么嘛,扔给我一个刚断奶没多久的小崽子。”
这人声音极年轻,身形高挑,穿了件赭红绛色的氅衣,上面绣着似示品阶的异常华贵图案。他发冠后系有丝绦发带,起身时腰间璎珞佩饰荡着弧度叮咚乱摆,金丝封布掐出瘦韧但不单薄的腰线。
俨然一位翩然贵公子。
长溯仰起头来,发现自己还没人家腿高。当然,他不认为是这人身量过高,而是,他自己变矮了。——他似乎,回到了自己更小些的时候。
不知为何,长溯直觉眼前这个人应是长了副清俊脱俗的好容貌,他想去看他,但对方面庞之上却是如覆着浓重雾气般,叫他无论怎么用力都看不清。
与此同时,对方的气息又让他无端熟悉,这人的语气神态,一举一动,还有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总叫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而这时,他听见自己说话:“你便是派来教习我的太师?修为如何,承袭何门功法?”明明是奶声奶气的声音,却非常不客气,自含一股倨傲腔调。
对面那人本来都一脸被耍了的模样扇着手掌准备离开了,而一听这声,他头一低,看了两眼,像是顿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嘿”道:“吐字清晰,伶牙俐齿,原来你不是刚断奶啊!”
这人赶紧重新回来,在他面前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他白嫩滑腻的俊俏小脸蛋子,自来熟一般笑道,“小团子,你几岁?别叫我太师,难听又显老,叫我哥哥如何?……”
而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道同样是小孩儿的斥声:“大胆!放下你的手!竟敢对我们殿下无礼……唔哇!……”
喊话的是一个小书童,大略是来陪读伺候的,而此刻他的脸蛋儿也惨遭魔爪,顿时喊不出来方才的气势。
偏偏眼前这以大欺小的家伙还颇为得意:“你们殿下既然交到我的手上,有礼无礼还不看我心情?再喊,再喊我连你一块儿捏!”
……
恰在这时,长溯被弄醒了。
他整个人被又摸又揉又捏又搓,不胜其烦,不得不缓缓睁眼。继而,一张映着烛火的玉白面庞,在他视野中逐渐清晰。
纵然这人双目覆布,可长溯愣愣看着眼前人,突然间就和方才梦境中的那人连系上了。
虽然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他越看,心中那股感觉就越强烈。那,那个人……不就是白霄尘吗?!
小孩儿醒后一声不吭,只仰面呆呆地看着床边人,看着看着,突然抬起小手,摸向对方眼前覆带,似是想将带子拿掉,好一窥他全颜。
自然,他动作被白霄尘阻住了。
白霄尘见他醒来非常惊喜,一把将他小手攥住,握在自己掌心,然后弯腰凑得更近些,用自己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感受温度:“溯儿,你感觉怎样?还难受吗?”
长溯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庞,愣愣睁大眼睛,对方墨黑发丝如绸缎般徐徐垂下,发梢微痒地轻抚在他脸侧。鼻尖前飘来的淡淡香味更近了,长溯被他的气息所笼罩,这是独属于白霄尘身上的气味,和梦境之中的一模一样……
“好像不烫了。”白霄尘口中咕哝道,便放心地和他额头分开,直起身去。
而躺在床上的小孩儿终于忍不住,抓着他一缕头发,绊绊磕磕地小声启口说:“我好像,认识你……我,以前,我曾经见过你……”
白霄尘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徒儿似乎阴差阳错间,想起来了一点以前的事情。
“你是怎么想起来的?原来提升境界还能顺便把神识修补了吗?”白霄尘奇道。
不过,这件事虽叫白霄尘诧异,但他想了想,还是笑着摇头:“这不可能。溯儿你才五六岁对吧,而这六年间,我从来没离开过玉绡山境内,方圆活动范围不超过两里。从时间上,你我不会相见才对。”他揉揉小孩儿的脑袋,“大抵是溯儿你认错了,或者,我和那人长得比较像。”
说罢,又捏了捏小崽子白嫩嫩的小脸,调笑道,“溯儿是不是一直想着师尊惦念着师尊啊,才把记忆中那人看成是我的脸,嗯?”
可这却叫长溯更加恍惚了。连捏脸的习惯动作都是一样的……
但被白霄尘这么一说,小孩儿也不确定了起来。
毕竟记忆这种东西玄之又玄,首先他确定那不是虚构出来的梦,却不敢保证,会不会和梦境互相掺着来。而他又和白霄尘日日朝夕相对,把记忆中的某个人想成白霄尘的形象,也不是没可能。
白霄尘又问:“溯儿除了这个,还想起来别的什么吗?比如你从何而来,爹娘何许人也?”
小孩儿从自己恍惚的思索中脱离出来,闻言立刻警觉,未答先问道:“若是想起来了,你是要将我送走?”
白霄尘有些莫名:“你这小崽子讲究甚多,一看就是个从富贵窝中生出来的,难道你也不想赶紧回去过你那锦衣玉食的日子?”
“……”小孩儿浓密鸦黑的睫毛倏地一抖。
平心而论,他知道白霄尘说得没错,事情如若顺利的话似乎也就是应该按照这个走势发展。但不知为何,他此刻心里感到不舒服,甚至有些生气,生气到方才加诸于白霄尘身上的梦境般朦胧旖旎画面都统统没了。
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于是手撑着坐起来,环顾四周观察环境,结果瞧见这卧房华贵装饰,纱帐叠幔,焚香铜炉,显然不是白霄尘这抠抠搜搜的把式会入住的客栈档次,便出声询问。
白霄尘“啊”了声,一五一十地将他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之事同他说了。
小崽子听罢有些懵,不太能接受就这么短的功夫,他二人就为何突然又多了一档子事儿:“不是,你这就答应帮那什么城主抓人了?”
白霄尘一脸理所应当:“不然呢?我们离开玉绡山外出游历,不就是为了给你寻药治病的吗?只有找到了那人,城主才会把那草给我们啊。”
小孩儿:“可是你连那草长什么样、是否真的存在、功效是否当真如他所言等等,都一概不知啊。若是他手里根本没有那草,就是拿个幌子出来骗你为他干活的怎么办?”
说着说着他几乎要怀疑人生了,眼前这家伙究竟是怎么稳当活到现在的?
“还有你,蠢死了,那人明显是忌惮你修为,再不济,你先骗他把草拿出来给你看看,若是真的,你夺了草就走,照样达到目的。”
白霄尘听罢也惊呆了也要怀疑人生了:“你这强盗做派都跟谁学的?我可没教你这些。”
而小东西一脸不忿气:“这是最基本的处世之道。也就你这样的,才会被骗。”
白霄尘用被子将小崽子团进怀里去捏他光滑白嫩的小脸,骂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是不是刚想起点儿自己从哪来,就开始搁我这儿耍威风了?你这么能耐,赶紧去找你那能叫你锦衣玉食的爹娘吧。”
白霄尘本是嘴上欠一欠,他这话以前也逗过长溯好几次,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回,一听这话,他怀里小孩儿的脸当下唰地全黑了。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这已经第二次了,这人三句不离把他送走,小孩儿几乎都要怀疑,白霄尘此番出山带他寻医游历,皆是做好了一旦给他寻回记忆就送回他原父母的打算。这道士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将他真正当徒弟好好带大……
须臾一瞬间,长溯胸膛里不知被多少百转千回的情绪所充斥,生气,怨愤,悲伤,心酸,失望……他胸口憋闷得不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盯了白霄尘半晌,却发现这人竟然一脸理所当然不知哪里说错了话,便更烦躁了,双腿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白霄尘,双眼一闭,气鼓鼓的,不想和他说话了。
其实,他清晰记着方才梦境中,那些人都恭敬称唤他为“殿下”,而酷似白霄尘的那人是“太师”。他如今不大记得这些词都意味着什么,但他也不准备把这些告诉白霄尘。
并且连带着这人接下来问他的话都不想理会了。
“溯儿,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突破的境界?”这家伙丝毫未察觉地还在喋喋不休,“我仅两眼没见着你,你这说升就升了,都不给我打个招呼,我这做师尊的未免也太没面子了吧……”
可不论他怎么问,小孩儿全程皆不理他,便是白霄尘将其从枕头上捞过来,摆弄着将他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后颈软肉,要搁平时这小兔崽子早就嫌痒地抗议叫起来了,而眼下,竟愣是全身紧绷一声不吭。
白霄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究竟这小东西哪块毛又没捋顺。
苦苦思索半天,他只能解释为,修士刚突破完境界本就有一段灵力续接不上的空白期,算是最脆弱的时段,一般情况下为防止旁人趁虚而入偷袭什么的,修士们通常都会在阵法牢固的闭关处度过这段时间,谁都不能打扰。而他这徒儿自然也消耗过大,眼下没有力气理会他,倒也属正常。
白霄尘有些可惜。
他只好把闹情绪的小孩儿重新放回到床上,给其挪正枕头,掖好被角,拉好床帏,怕他冷又加了床被子,然后站在床前,一脸惋惜道:“既然如此,溯儿你就好好休息,不要乱动了。嗯……为师一人去沐浴即可。”
“话说那口灵泉池修得当真不错……”白霄尘正边摇着头边往卧房外走,只听背后突然传来动静。
床上那小小身影嗖地坐直了起来,哗地一把拉开床帏,道:“你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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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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