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长溯醒来,下意识伸手一摸,却发现床铺空空泛着微凉。他一下子清醒猛然坐起,然后发现白霄尘人没了,再一转头,窗外天光大亮。原来不是白霄尘起得太早,而是他醒得太晚了。
长溯抓起自己的小黑罩衫跳下床就往外跑,边跑边套,又边懊悔,都怪他昨晚内视丹田探查灵力搞得太晚了,但终而也未能探得什么结果。
——他依旧不明白为何吸取了大量灵力和叶千障的功力,但自己的修为却无法提升。
出房间后奔到一楼大堂,整栋酒楼宾客都被清空,一整堂仅坐了两人,而长溯一眼便远远望见要寻之人,对方今日很罕见地身着了一袭浅淡白裳,蒙眼的覆布也换成了白缎,垂在脑后乌发间,飘飘袅袅,恍若高台玉上仙,正含笑同首座上玉痕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侧而回头朝他望来,蒙着盲带的双目之下,因为满身太素了,反倒衬得双唇宛如染了蔻丹。
“溯儿。”那人唇边笑着招手唤他,“溯儿,过来坐。”
长溯站在门槛前呆呆愣愣地远望着他,在白霄尘又唤了好几次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有些懊恼地在袖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肉,微垂着脑袋径直朝他走过去。
但走到对方跟前时,嗅见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又矜持不住了。
小孩儿耍赖地将自己塞进那仙尊的怀里,抱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玉白的下巴,凑在其耳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师尊,你今日真好看……”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冷玉般的耳垂,不知为何,有些想亲一亲……
体温微凉的身前人闻言蓦地一愣。
正要说什么,而首座上人仗着修为高听见了,抢先哈哈大笑道:“小东西,你是没见过你师尊真正好看的样子!扶鸾真人之风采,当年天下无出其右,他如今卸了满身修为,宛如珠玉深陷泥淖中……”
话未说完,却被白霄尘轻飘飘一眼看去,不赞同地阻止道:“玉宗主。”
而几乎同一时,长溯也扭头怒视于他。
他真的很烦这人总用这种自己和白霄尘以前怎么怎么相熟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那玩泥巴的语气和姿态来和他说话。多活几百年了不起啊!
于是他怒道:“我才不在乎他是高坐明台还是深陷泥淖,他在我心目中,不管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他自己一个小人儿,虽是铮铮然说出这番话,但难免有种孩童的天真在里头,反倒引得白霄尘愣罢后,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见状长溯有些不自在,他以为白霄尘不相信,便板起小脸试图严肃地强调道:“我没说笑,我是认真的。”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伸出小手摸了摸白霄尘的脸颊,在贴着他极近的地方悄声道,“我最在乎你了。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在乎你的。”
“嗯,我知道。为师知道。”白霄尘亦唇边融融弯着好笑地回道。
他把小孩儿抱起,叫其端正坐于自己腿上,然后从身前食案上拿了果子塞给他吃,又是拿帕子给他净手,又是伺候他抹脸,然后还给他把散乱的头发束起,结果当然是束歪了,只好把下面散落的头发编成小辫儿。
而这一系列看得首座上玉痕连声啧啧。
一身鎏金艳服的合欢宗主斜倚在塌上,衣袍葳蕤垂地,他单手撑额,叹然摇头:“我算是知道衡之为何收你为徒了,才这么大点儿就这般油嘴滑舌,以后还得了?”越说越颇为感慨,“难道就是当年我没这小鬼这么会哄人,才没将衡之哄到我身边的么……”
“玉宗主。”白霄尘再次不满打断。
“唉,好啦好啦,我知你意,不说了就是。”玉痕笑着和稀泥把这场挽了个结束,他晃身坐起,“聊正事儿吧。衡之,你当真不去看我上真言石?你不怕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白霄尘坐在那里缓缓摇头:“玉宗主,你因一己私欲,如此胡来,外面修真界各门各派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我去看你上什么真言石。”
玉痕掌心掂着扇柄:“衡之你此言差矣,非是我胡来,照着天衍宗那个咄咄逼人的架势,我这是给自己洗刷冤屈呐!”语间顿了顿,“不过,叫我没想明白的是,真言石一事我当时其实也只是随口说了说,没想到……”
“没想到谢君礼当真把那宝贝法器给你运来了?”白霄尘接道。
玉痕蓦地一愣,继而大笑:“衡之,还是你了解我。”
于是长溯登时又对其怒目而视。白霄尘赶紧伸掌安抚性地顺着怀里小崽子的毛,拍拍他脑袋,捏住他的两只手,转头冲玉痕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说什么浑话了。我确然也想不明白,真言石事关重大,当真是谢君礼那二愣子未经请示贸然行事,还是……”
他将“另有所图”四个字压进喉咙,和玉痕对望一眼,二人皆感受到一种微妙的风雨欲来的意味出来。
半晌,白霄尘垂眸:“罢了,左右上真言石的又不是我,其他的你再去探听探听。”他拈起一汀茶盏,透薄瓷盖轻轻在瓷壁拂了拂,“只是不知,江霭江城主他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他夫人那……尸体找回了没?”
玉痕:“尚未。听说这尸不是被盗的,而是起了邪,自己走丢的。想来也是,且不说江霭那小子重情,一座棺椁看得跟及自己眼珠子似的,再者,谁闲得没事干,去盗一具死了多少年的尸首。”
他啪地展开,悠然摇起一柄泼墨青折扇,笑道,“又听说啊,这尸体走失案,是与前些时日就在玄武城声势浩大的一场命案有关,这命案牵扯人命数十条,还不死凡人,专死修为高的修士,说是有千年难遇的邪灵作祟,目前正在满城捕捉,但迟迟未果。”
白霄尘挑眉:“有天衍宗助阵,亦解决不了吗?”
玉痕笑道:“实际上,天衍宗靠着大衍之术,已寻见那邪祟多次,但不知为何,总临到跟前捉之不得,失之毫厘,天衍宗那边也是气得够呛。”
白霄尘讶然:“竟这般巧合?”
玉痕沉思片刻,又笑:“不管了。”他拎袖起身,“我忖着真言石那台子也该搭好了,走,看我去跟天衍宗那帮人玩玩去。”
三人离开酒楼,径直前往玄武城主府上,而还未达到,远远便见城主府隔壁不远处,人群乌央乌央,最密集的中央,九层青石台坛高筑而上,一股汹涌磅礴的灵力远远扑面而来在半空激荡。
只见高坛正中矗立了一块盈盈发光的巨石,想必那就是真言石。石头脚下是一圈一圈的法阵,闪烁着繁复篆文明灭暗环,阵法显然大成,有身着天衍宗阴阳太极的若干弟子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而巨石前头负手立着的谢君礼脸色阴沉,乌青眉头紧锁,只怕是昨晚忙活一夜,却是做了无用功,正心里窝火。他随行弟子亦一副焦头烂额之姿态。
玉痕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过去了。众人望见此处,皆又惊又畏地礼让出一条路。
于是白霄尘抱着长溯趁机融到人群中,他从叶淋秋那薅来的幕篱围得严严实实,鲛纱徐徐飘荡,连灵力气息运转都隔绝了。
而长溯好奇地趴在白霄尘肩头,望着巨坛中央玉痕那处,小声道:“他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
白霄尘摸摸他的背,笑道:“他自小天之骄子,狂傲惯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不知,天衍宗的真言石,绝然不是那么好上的。”
天衍宗这一摊子主要是等着玉痕来的,于是没多时,就在谢君礼的主持下开始施法了。
长溯还不能完全看懂,只知道和其他修士在大太阳炙烤下等了许久之后,天衍宗那个人终于举起了他背上那青锋剑,口中念叨着什么晦涩难懂的法诀,像是在请示上天。
而随着巨石身上灵力纹路愈发明亮,整个高坛方圆十几里气息开始震荡,原本悠然站在真言石之前的玉痕整个人,竟被石身上一股巨大灵力吸附上去了。再不多时,他面上万年不变的笑意就快挂不住了,额上冷汗涔涔往外冒。
谢君礼端立在前,静静望着他,朗声诘问:“天道在上,地势坤坤,天衍宗执法,疏忽不漏,敢问合欢宗主,可有勾结魔域?”
低沉之声伴随着浑厚灵力传遍四方,宛如天音,无不威慑。但其实在他问出这句话之时,台下无数修士都紧张到不行,无一不捏了把汗,严阵以待。
甚至在知道合欢宗主要上真言石时,不少人都开始阴谋论了起来,心道堂堂合欢宗主为何要受这委屈,莫不是为两宗开战做个由头,合欢宗又向来亦正亦邪,若是万一问出来个别的,玄武城内开战可不就是在瞬息之间。
不少天衍宗弟子垂落掌中已然是灵力流转,霎时间神兵便能祭出,是大战一触即发的架势。
而中央之人艰难抬眼,咧嘴笑了一下,但因过于用力,显得恶狠狠的。玉痕一字一顿地说道:“……未,曾。”
谢君礼眉梢紧蹙,青锋剑用力稳住灵力流,定了定再次发力,又问:“何以远赴北疆?”
玉痕依旧硬气,嘴里撬不出来点儿别的:“正道无趣,赴北疆闲玩罢了……”
而二人针锋对峙之际,长溯眼尖,远远瞧见什么,心道他袖下左手上是什么手势。
还没来得及告诉白霄尘,谁知另一边谢君礼似乎也有所忌惮,不敢多问,但仅这两句诘问之后大体也明了,玉痕并无不妥之处。于是法力一撤,玉痕被放下真言石,而这人广袖晃着,一下玉坛,便摇摇摆摆直冲他们而来。
这人掀开幕篱长纱,半个身子钻进来,就弯身靠在白霄尘肩头,嘴边勾起虚弱的笑,冲白霄尘道:“郎君,天衍宗那法器好生厉害啊,不愧为镇宗之宝。”
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边肩头被占,长溯不顾不上什么手势了,当即就要炸毛,恨不得一脚给这人踹出幕篱外面。
但被白霄尘轻轻按住,示意他外面人多眼杂,不宜轻举妄动。
外面众人也确实见到玉痕甫一结束,就去寻他那郎君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盖块纱布就开始腻歪,一个个皆鄙薄地挪开眼。
玉痕应是方才消耗过大,眼下大半身的重量都倚靠在白霄尘身上,背上汗几乎湿透了他繁杂的华裳,白霄尘不得不撑着他往回走。而这人都虚脱到睫毛被浸湿往下垂汗珠,还不忘嘴贱调笑:“衡之,你看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三口……”
滚呐!长溯再也忍不下了,登时怒起,伸出腿瞄准他身上结结实实踹他一脚,“谁要和你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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