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众人都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人群之中站着位一袭素净布衣的清俊道士。

道士头上那顶遮掩样貌的长长白纱幕篱被缓缓取下,而随着幕篱徐徐飘荡坠地的,还有那根常年在他眼前、便是沐浴也不会摘下的长长覆带。

那道士一身朴素布袍,本没有什么存在感,扎进人堆便找不到的那种。但随着那本长带拂过他的高挺鼻梁,淡色双唇,自他的双目前缓缓滑落后,他整个人的气息和气势,就仿佛脱胎换骨般,浑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片清凉轻风,以他为中心,徐徐地荡开,由微弱慢慢变得浩大,乃至澎湃。直到这风迎面扑来时,周围众修士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风,而是精纯到化形的灵气!

灵力气浪既没攻击性,也不霸道,随着按道士一步一步往前走,带动众人衣袂纷飞,范围波至极远极广。

由于灵力太过精纯,那道士所走之土地,他脚下每一步就有植物花草迅速发芽长大,茂密抽枝。一步走,万物生。

便是他乌黑发间那根简陋木簪,竟也枯木逢春般,蓦地长出枝丫,瞬间繁茂开花,最终坠下一满枝沉甸甸的桃花,轻落在他肩上。

真言石上小孩儿眼眸倏地一颤。他认得那簪子,那是他在玉绡山上时,瞧白霄尘整日长发不打理嫌他邋遢,亲手为他做的桃木簪,并接过了每日为其绾发的差事。

而长溯眼下愣愣看着一步步缓缓朝他走来之人,已经看呆了,同在场几乎所有人一样,半晌丝毫反应都没有。

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白霄尘的样子。

尤其他和白霄尘生活多年,但从未看见过对方的眼睛。

他此刻愣怔呆傻地望着对方。那是怎样漂亮的一双眼睛,仿佛全天下的精粹都汇聚于此,让人直视哪怕半眼都觉得是对其的玷污。

只不过,那双眼睛漂亮之下,显得有些淡漠了,对方静静抬眼,望过高台之处,但在视线扫过长溯这里之时,眼眸里溢出一丝疑惑。

但很快压下了那种情绪。

于是,长溯便望着白霄尘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走出,走上高台,来到谢君礼和江霭一旁。这一路畅通无阻,竟没有一个人敢阻止。

直到他马上就走到长溯面前,一旁天衍宗终于有守卫弟子反应过来。

这弟子似是能感受到来人强大到可怕、甚至不输他们掌门的灵力,但出于守卫职责,仍硬着头皮上前,执剑隔在白霄尘二人中间,大声斥道:“荒唐!真言石乃我天衍宗至宝,自古至今只能由我天衍宗中人驱使,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由你判定?……”

“凭我乃天衍宗上一代弟子中灵性最盛之人,”那道士立刻淡淡回道,“凭真言石不仅至今听我驱使,更能在我手中发挥更大效用。”

“再凭天衍宗自立宗门之始,便有先祖定下规矩,世间凡力所能及者,皆可使用真言石,因着这至宝自出世之日,本就不是审判之用,而是供修者自问自省……只可惜,尔等早就忘了。”

他抬臂,从袖下伸出一只漂亮修长的手,四两拨千斤地将那阻拦弟子及其利刃轻飘飘拂开,“不知这些理由,可否充分?”

此话一出,现场静能听针落地。

在场弟子无不愕然。

什么?什么叫天衍宗上一代灵力最盛之人?还有真言石,他们堂堂宗门至宝真言石,又为何听眼前这人驱使??

无数疑问萦绕在众人心头。

直到旁边同大家一样惊愕僵在原地的谢宫主谢君礼,不可置信地僵住好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

“是你,原来竟是你……”他背上正在隐隐嗡鸣的青锋剑似是在彰显主人内心的不平静,他喃喃完,片刻后,蓦地沉下眼,沉声道,“扶鸾,你果然还活着。”

“什么?扶鸾?!”

这下不只方才那阻拦弟子了,几乎在场所有天衍宗弟子,都直接愣怔在原地,面上神色都是压不住的讶异。

扶鸾,扶鸾真人,传说中历来天衍宗近千年最具天赋的弟子。

刚一拜入天衍宗门下,就被封为“灵童”这一特权极多、优待极多的位子,纵然他当时年纪也不小了,但其灵性大到足以打败一切竞争者。虽然他当时可能也没想要竞争。

只可惜,他在天衍宗没呆多久就离开了,传说是和宗主及几位长老大吵了一架,挥挥袖翩然而去。

随后供职皇朝,拜为国师,在此后的正魔大战中为守卫匡扶正道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但待正道得胜,大昶一统两界后,这位扶鸾真人便陨落了,世人无不哀恸叹息。

纵然陨落,他这一系列经历简直传奇,天衍宗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而,这般传说中的人物,如今竟然出现在面前,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众人皆感不敢相信!

眼下听闻谢君礼道出自己身份,白霄尘垂了垂眸,没有多言和理会,而是继续抬步,朝被绑在真言石的小孩儿那边走去。

然后站在小孩儿面前,弯下腰,缓缓朝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安抚般地摸摸他的头顶。

这般熟悉的动作,让长溯顿时想起上次在鸢落城城主府邸,他与白霄尘行拜师礼时的那般场景。

只不过,眼前白霄尘比拜师那次,整个人更为的神圣,庄严,凌凌然不可侵犯。

昳昳白光扑在他的脸上、鼻翼,宛若神光罩顶,额前发丝无风自动地向后掠去。长溯听见他问:“长溯,我问你,此番由我审你,你可愿意?”

小孩儿呆愣愣看着他的脸,一时间根本移不开眼睛。直到白霄尘又问了两遍,长溯才猛然惊醒。

他眼下根本不是在真言石作用下,而是自发地立刻使劲儿点头:“愿意!我愿意!”

“好。”白霄尘亦点头。

接下来,他竟然直接从谢君礼那夺过了真言石的控制权。并且,他根本不需要像谢君礼那样通过阵法的加持才能开始审问,而是直接将手掌简单放在真言石上,紧接着,石体蓦地爆发出异常巨大的、恍如白昼的光芒。

周遭众人无不惊讶,也是自此,那些弟子们才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们谢宫主亦是天衍宗修为顶峰上的人物,但由灵性卓绝之人来使用真言石,会是多么天上地下的差别!

继而,白霄尘直视着长溯的双眼,开始了他的审问。

他静静问道:“你我师徒名义为上,我以身为你师尊的身份做担保,且来问你——所杀之人,可否无辜?可有滥杀?”

这次小孩儿回答不再有拼命抵抗的艰难,而是非常顺利流畅,脱口而出,是真正的顺从本心。

“回师尊,弟子并未滥杀。所死之人,并非无辜,亦绝非无辜!”

白霄尘表情严肃,稍一思考便知长溯瞒他的这桩命案发生在何时何地:“你所杀之人,可是采生楼的人?”

长溯:“弟子不认识。但根据那日救我的白衣剑修的话,若其所言非虚,那便是采生楼之人。”

台下不少修士传来阵阵惊呼。采生楼恶贯满盈,手段下作,在正道中常常有人人得而诛之的名号。竟不想这小孩儿诛杀的是采生楼的人,若是误杀了采生楼中人,倒也不算罪过。

白霄尘定了定眸,继续问:“那日杀人,是否出于自卫?”

长溯:“那人将我掳走,我运功失手,将其误杀,但只因被逼到绝境,行为非我本意。”

于是修士们反应更剧烈了。

听着台下众人反应,一旁谢君礼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霄尘沉目看着小孩儿,抿了抿淡色的唇角,最终问道:“长溯,我不欲当众探知你为何隐瞒、为何不告诉为师,修士意图隐瞒之事,公之于众,反而易成心魔。”

“我只问你一句——”

长溯眼睛发亮地直直看向他。

只听对方朗声:“修道至今,可问心有愧否?”

小孩儿微愣,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但立刻道:“问心无愧!”

他随即坚定地高喊道,“弟子除了对长者瞒,对尊者隐,心存愧疚,余者修行所行每步,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便是回溯时光再来一遍,亦不会后悔所言所行,皆问心无愧!!”

“好!”那道士目光柔和,赞许地看着他,缓缓点头。

问完之后,白霄尘徐徐回掌收功。感受到背上真言石笼罩的威力消失,长溯骤然卸力,放松下来,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微垂着脑袋,掩盖住眼眶中的泪光,“白霄尘……”他喃喃道。

而白霄尘没有看到,他长身站在那里,缓缓回身:“既然诸位皆在此见证,那么我这清白的徒儿,我便带走了。”

直到白霄尘要去解开小孩儿身上的灵力索,谢君礼终于反应过来,上前阻道:“住手!”他追过来,厉声喝,“他不走正道,修的可是魔!……”

而白霄尘猛地转身,立刻接道:“何为魔?”

他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但长溯却感觉,其话语背后隐隐藏有怒气。白霄尘素来便是个没心没肺乐呵呵的好脾气,长溯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发火。

“特立独行,便为魔?还是说,排除异己,便是正?我只知道,如今捆缚于真言石之上、即将被你们处死之人,手上未伤无辜,他端正磊落,不曾害人,更不利己!他所做所行皆为正道,又何必在乎所修之法乎?”

“故而,我今日定要护着他,谁也不能动他!”

谢君礼僵持在跟前,浑身颤抖:“倘若是天道!是天道定他以后有罪呢?!”

“那我便反了这天!若是天道不公,定他多年以后有此命运,我便替他改了这命,修了这运,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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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寒山瘦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