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玉绡山,恍如隔世。
回想此番出山之后的经历,着实精彩,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而实际上又似乎并没有花费多少时日。
玉绡山一切如旧,除了院中草丈五,门锁被雨水浇得锈了不少,吱吱呀呀地半晌打不开。
村长王伯在山脚下锄豆,远远见着官道上回来的俩人,领着一帮蹦蹦跳跳的小豆丁热情地给他俩打招呼。
一切平静而祥和,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外出游玩了一圈,而不是成了四大宗门之一的天衍宗的公敌、整个修真界通缉的什么梵寐魔种……
二人回来后,白霄尘就立刻启动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布上的护山大阵,将整座玉绡山都给罩了起来。
长溯很多次在天上看见有御剑的修士来来去去,但愣是没有一个发现这里降落下来的。
甚至有次,他还在官道上远远看见一个酷似玉痕的身影。然而修为高绝如玉痕玉大宗主,到了他们家门口了都硬是没找到这里,可见白霄尘这护山大阵质量之好。
再后来,才慢慢听说,原来外面修真界又乱了。
果真如白霄尘和长溯所料,玉痕被白霄尘差去搬救兵,结果还真叫他把天衍宗现任宗主谢君清给请来了,只可惜来晚一步。
江霭身死,长溯被定为等级最恶劣的梵寐魔种,白霄尘救徒心切,身份暴露,扶鸾真人重现于世,但很快消失,再找寻不见……
玉痕回来见到这一烂摊子气得不行,拎着谢君礼去和谢君清说理,而谢君礼分毫不让,不认为自身有错,便是谢君清亦无法完全调解。
故而最终演化成天衍宗和合欢宗两大宗门的矛盾。
双方自此冲突不断。
听闻这些消息后,那阵子白霄尘变得心情明显郁郁,话都说得不多了,整日都靠坐在院中那颗好不容易从青石镇移来的老槐树底下,也不知道是睁着眼发呆还是闭着眼打盹儿。
长溯见他这副样子也难受,他知道白霄尘这是向来喜欢把责任背到自己身上,由此内疚和自责。
尤其是有次偶尔听见这人小声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此番下山,究竟是对是错……”
于是长溯更难受了。
他走过去安慰他:“此番下山终究是为了我。若错,也应该是我的责任。”
白霄尘闻声转头,他脸上方才残留的迷茫转为讶然,然后回过神,下意识伸出手摸摸长溯的头。
近日长溯总是非常频繁地去闭关,修为更是飞速上涨。他以前就自律,眼下更是刻苦得可怕,白霄尘只当他是玄武城那次受了刺激,回来异常发奋。
却不知,长溯在从玄武城回玉绡山路上昏迷那次,突破了筑基期,就已经把叶千障传承给他的功力炼化得差不多了。
眼下修为持续上涨,是因为他刚回玉绡山没两天,后脚就有个火红火红的团子鬼鬼祟祟地跟来了。
邪灵朱黥趁他独自一人、白霄尘不在旁边时现身。
长溯甫一开始,差点儿都想把这玩意儿打死!
毕竟他此番落得声名扫地、满世界通缉、还累得白霄尘和他被迫藏头遮面隐居在此,相当大一定程度上都是拜这玩意儿所赐!
他提着他那柄断剑满屋子追着朱黥跑,那火团子被吓得边跑边吱哇乱叫,而不知为何,不知是不是之前他被朱黥成功骗过一次的缘故,他此刻竟能听懂这火耗子在说什么。
可长溯更怒:“你体内存储了那么多人的功力修为,干我何事?!”
朱黥:“吱吱吱吱吱吱!”
长溯:“呸!你乃邪灵,更是天衍宗的帮凶!我稀罕你那修为?!看我今日不劈了你!”
朱黥:“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长溯气笑:“是,我是捉不住你!你说自己不是帮凶,你就不是帮凶?!滚!你现在给我滚!!”
长溯正在气头上,怒吼着朝它吼,叫它滚。僵持片刻,许是看长溯油盐不进,朱黥委屈巴巴地跳窗爬走了。
长溯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墙上剧烈呼吸。
而不知过去多久,待彻底冷静下来,他看着自己闭关之处地上铺满的卷轴古籍,看着回到玉绡山后自己努力的一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没日没夜,都是为了什么……
似心有感应一般,屋外传来什么动静。
随后,长溯缓慢从地上站起,双手拉住门栓,猛地打开,然后面容阴沉地盯着躲在不远处草丛里的火团子。
朱黥被他这眼神看得一哆嗦,浑身火焰都被吓得抖灭了。若定睛一看,会发现这邪灵本体不是什么团子,竟是一只小红龙。
长溯微微沉目。
盯了它许久,缓缓伸出手,示意它过来:“好,如你所愿,我要炼化你,为我所用。”
那小红龙一愣,然后欢天喜地地窜过来,跳到了长溯的掌心。
……
自此,自从炼化完朱黥,长溯丹田处的那块残缺“金丹”,便又被补上了一块,变得逐渐完整。
对此长溯感到惊讶,但仔细一想,又似乎该是意料之中。
他让自己不去过多深究这件事了,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修炼上面。
而眼下,他修为一上涨,个头自然也日渐拔高,只怕再过些时日,白霄尘都要抬高手臂才能够到长溯头顶。
白霄尘听见长溯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话,不禁摇头笑道:“你是我徒儿,我是你师尊,哪能叫你背责任的道理。”
长溯紧紧抿着嘴唇,沉默了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但过去之事已无法挽回。那我以后好好修炼,刻苦努力,好不好?我成为厉害的修士,比那个什么合欢宗宗主还厉害。然后我惩奸除恶,弘扬正道,把之前因我们缘故而遭受苦难的因果都抵消掉。死伤一人,我就救千人百人,甚至更多。这般弥补回来,你说好不好?”
清俊道士看着他,缓缓笑了,如朗朗疏风在他面上刮过,他弯着嘴角,从未笑得那般好看。
-
此外,本来应该白霄尘师徒外加江月鹿,三个人一道的。但自白霄尘法力耗尽从空中跌下,他二人在荒林里醒来后,就没见江月鹿的身影了。
只留下她写的一封信。
信中大略说的是,她无法安心就此跟白霄尘离去,她要回去,哪怕是找到父亲的旧部,也要为江霭不公的经历讨个公道。
可这条路又谈何容易?
彼时白霄尘已经双目重新覆上盲带,长溯给他念完信后,神色严肃地提议要回去找江月鹿。
而白霄尘坐在草窝里,静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接下来这几年,我们与小郡主的命线没有相交之处。只怕此番回去找,亦是白费力气,找不到人的。”
长溯挑眉看向他。
白霄尘便缓声解释,原来,在玄武城带走长溯时眼带掉落,他目光扫向江月鹿时,便看到了她身体周围繁杂缠绕的金色命线。
许是这小姑娘当年便是由他精血才活命下来,这辈子同白霄尘羁绊很深,只是不是现在。
白霄尘:“小郡主虽命途较为坎坷,亲缘淡薄,但福缘深厚,面临险境皆能化险为夷,不必过多担心。”
闻言长溯评价道:“这话听起来很像街边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惯说的套话。”
道士微愣,抬手给他脑袋一板栗:“小兔崽子。”
但终究是被他逗笑,“况且,谢君礼在江霭认罪时,曾当众承诺要照顾他的孤女。修者一言成谶,最忌讳出尔反尔,我断定他不会为难小郡主。”
长溯最终当然是听白霄尘的。
只不过,他想起对方方才说的话:“你说你以后同她羁绊不浅,指的是什么?你是我师尊,还能同她有什么深的羁绊?”
说着不禁一凛,“莫非还要收她为徒不成?”
白霄尘立刻笑道:“她多年后命线缠绕得太繁杂了,我一眼还看不太清,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
“溯儿既然不喜欢我收徒,我不收便是了。都听溯儿的。”
长溯这才脸色瞅着好点儿。
……
不过有道是世事无常。
数年后,当江月鹿一个原本被父亲护在掌心的明珠,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在残酷的修真界摸爬滚打,她终于明白了世事的艰难。
也终于明白,哪怕她有父亲几个忠心旧部的支持,然而在面对天衍宗那样传承千万年的庞然大物,根本如同蜉蝣撼大树,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更不用说讨回公道。
因为此时的天衍宗,可以说其本身就是公道。
终于,她不得不接受父亲旧部刘将军的建议。刘将军说,一位大修士可抵千军万马,虽说建立运朝能助力个人修炼,但反过来,若个人修炼到了至高境界,便是一大宗门也不必放在眼里。
刘将军深深匍匐跪倒在地:“郡主,这条路虽然异常艰难,却是最后的一线生机。望郡主三思。”
于是,江月鹿带着多年的颓废失败,不得不另谋他法,准备重新踏回漫漫修炼之路。
可她同天衍宗的矛盾满天下皆知,又有哪个门派愿意收留她呢?
而这时,眼覆飘带、长身飘逸的仙人从天而降,缓步朝她走来,轻弯下腰,温声询问她,可否愿意跟他回玉绡山、拜入他门下?
江月鹿呆呆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泪珠滚落的同时,在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父亲江霭在很多年前她母亲身死那日、看见对方牵着灵鹿引着月光、于一片狼藉中拯救世人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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