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失

寒夜肃杀,风雨欲至。罗帐轻歌,锦衾犹暖。

琉璃瓦下,雕栏朱漆,宣纸窗中,烛火摇曳,两个朦胧的黑影交相重叠,时时传来妃嫔娇柔似水的软语声。君王今度**,明不早朝。

“报——!”

这一声颤抖而洪亮,似乎要划破寂静的苍穹。

夜色沉如浓墨,难以晕染开,唯有地上的人如蝼蚁,举着渺光烛火摇摇晃晃,像在宏大的天幕中悄然闪烁的星子。

椒房的木门被敲响。“咚咚咚”,极为急促,如同密集的雨点打落在油纸伞上,即刻要洞穿那承受压力的物体。

“皇上!急事禀报!”

殿里交叠的身影停了下来,欢爱**的声响被打破。君王不悦地掀开帘帐,**本苦短,还要被打搅。

旁边的妃子娇嗔一声,拢上了亵衣,而皇上则是从凌乱不堪的衣堆里翻出一件皱巴巴的外衣披上了,然后振袖走向大门。

门“吱呀”地开了。

“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来的是一个宫廷暗卫,见皇上出来,便马上半跪下来,低着头。

他语气焦急又颤颤巍巍地说道:“皇上息怒!是暗影卫军监管不力,密室里的玉石不见了!!”

列缺霹雳,天幕被煞白的闪电撕成缺口参差的两半。

皇帝的怒意顿时俱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无尽的恐惧。

“什么?!”

暗卫以为皇上没有听清,吞咽着唾沫,用力地咬着一字一句。

“皇上……密室里的玉玦,不见了……”

身形略微臃肿的皇帝,愈发觉得腿软,浑身震颤,像是有藤蔓从足底向上横生,渐渐交缠住全身,令人苦痛窒息。他一个趔趄,所幸暗卫反应极快,连忙将他搀扶住。

不料皇帝一站稳,将手边的人一把甩开。

“滚!!!一群废物!”

他瞪着那暗卫,目眦欲裂,心头的怖惧如同黑云压城,再次将他裹挟。他这次扶住了木门,缓缓颤抖着蹲了下来,凝视着远处一个虚空的点,而那个方向,也指向着密室。

殿内尚在床上侧卧的妃子也渐觉事情不对劲,裸着足便奔向大门,看着那与平日迥然不同的慌张的皇上。

要出大事了。

她内心自语。她好整以暇地靠近皇上,试图安慰。怎料皇上已经被极强的情绪所控制,六亲不认地把她推倒在地。

“呀!皇上息怒!”她吃痛,咬了咬牙。

皇帝压根不搭理她,只是一味地喃喃着,干瘪的唇中蹦出些细碎的词:

“完了……完了……”

“朕该怎么办……可怎么办啊!”

好一会儿,他终于走出游离现实的状态,起身快步趋向密室。身后那暗卫恐慌,连忙跟了上去。方才暖夜笙歌的宫殿顿时只剩黑夜冷风和地上窘迫的妃子。

翌日,天空阴沉,只余灰白。太子东宫中,失去了旧日的鸟语花香,未免过于清净。

一个身形高瘦,面相温润如玉的男子伫立在山茶花丛前,束发成冠,两条柔软的缨带自冠下轻轻拂动,身上的淡白云锦织袍绣着金丝牡丹,素雅而不单调,腰间坠着一块品质上乘的透绿玉璧,挂在下面的淡色穗子随风飘飖。

这便是太子殿下,虞铮虞沧远。

他转过身来,衣袖挥动,眺望不远处的宫墙,面露一丝忧色。

“昨夜月盈,想必珀儿病发了……”

一旁服侍的宫女银翠微微欠身,道:“殿下若是担心,何不前往璇玑宫探望小皇子殿下?依奴婢拙见,殿下可采一枝清香玉茗赠予,此花有安神之效。”

“说的也是……唉,他本不该承受如此之痛。”

虞沧远凑近那些盛开的白山茶,细细嗅闻,精心挑选出其中一枝,折了下来。

本来要晨练剑术的他,把佩剑收入鞘中,攥着一枝花儿,向太子殿门口踏步而去,在规划整齐的皇宫城中娴熟地走向璇玑宫。

门口的两个侍卫对太子前来见怪不怪,行了一礼,开了宫门,便迅速退开到一边。

虞沧远迈过有些发朽的门槛,看着偌大的花园里空无一人。

如果小皇子身体无恙,这个时候都是在花园中练剑的。虞沧远微皱眉头,加快步伐,进了殿内。

宫女见了他,连忙行礼。他挥袖表免礼,然后问道:“珀儿怎么样了?”

那宫女低着头,说:“回殿下,小皇子殿下身体抱恙……许是昨夜十五的缘故,正在床上歇息着。”

虞沧远“嗯”了声,绕过屏风,遣退了里面服侍的宫女,望向纱帐内卧着的人。

“珀儿。”

虞晚照没有回应。他尚未清醒过来。帘子一掀,那床上的躺着的青年面无人色,形容枯槁,神色憔悴痛苦,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就是个夙婴疾病、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而恰恰又是这病气,使他本来清秀俊雅的面庞愈加姣花照水、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帐中人与帐外的虞沧远长得有三分相似。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太子虞沧远在数位皇子中年龄最大,正值二十四岁,而小皇子虞晚照则是十九岁。虞晚照的母妃江氏在生他时难产而薨,皇后便把他带到了凤仪宫,当作亲生骨肉费心照顾,他自小就和虞沧远手足亲近。后来皇后也得了重病,遂撒手人寰,而皇帝又不待见这个小儿子,对其冷暖不问,不管不顾。虞沧远那时十几岁,能够独当一面,待这弟弟如兄如父;又亲自教授他剑法与课业,更如师者。

虞沧远忧心忡忡,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上他颤抖的眉稍,遂到额头,指尖便染上微微的烫。

虞晚照发热了。他裹着厚实的锦被,冷汗出了一身。

他意识很模糊。脑中的记忆与感知像被热得融成一桶浆糊,陷入混沌之中。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年何月……

一些零碎的片段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之中轮转。

譬如他看到自己跟儿时好友荆旗尚在御花园里打闹;

几位皇兄把他连哄带骗地领到荷花池边,自己失足掉落,呛了满口的水;

跟一个脸庞轮廓模糊的少年打了起来,被对方摁倒在地……

这些记忆时而清晰闪现,时而又模糊,像大漠中的沙砾,抑或是池中的清水,用双手掬着,却留也留不住,只能任凭它们在苍白的指缝中悄悄流走,永不复返……

痛……好痛……

我是不是又遗忘了什么……

不要,不要忘记那些重要的人和事……

不要……不要变得一无所有……

唯有这些珍贵的记忆了……

“珀儿!”

一声清晰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不绝回响。

是谁……?

谁在叫我?

快想起来吧……

“珀儿,你醒了吗?!快回应皇兄……”虞沧远看着床上面目越发狰狞的弟弟,把花扔在一边,双手扶着挣扎的他。

皇兄?

“皇兄……”

是皇兄,是待他最好的皇兄,虞铮啊。

还好没有忘记。

虞晚照缓缓睁开了眼,刺目的烛火照进来。只见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影挥了挥袖子,殿内变得暗了许多。他便能看清眼前的那张脸。

“皇兄。”

他声音滞涩沙哑,是些许时辰未进水了。

虞沧远一手拿起搁在一旁的瓷碗,慢慢喂些温水给他,那干枯的白色嘴唇终于染上一点儿水润的粉色。

“清醒了?感觉好些没?”

“嗯。”

“你这次发病,怎么比以往更加严重了?最近可有勤练华山剑法?”虞沧远叹了口气,扶着他坐了起来。

虞晚照靠在床头,瘦到骨节清晰的手指搭在被褥上,看向忧心的兄长。

“自然练了。”

华山剑法有清心抑魇之效,虞沧远三年前从华山修习归来,便日日授予他这套剑法。原来虞晚照初病时分,是夜夜发作,每晚痛不欲生;开始每天练华山剑法之后,便好至每月发作五次、再到而今每月望日发作一次。但此病甚怪,难以根治,最大限度的抑制就到此了,无论他再怎么练剑,依旧是一月一次。不过,也比最初好太多太多。

虞沧远从他患病时开始便四处奔走求医。但奈何这天下,即便是号称“华佗再世”的神医,对此也束手无策。看着每日陷入痛苦中,神智不清的弟弟,甚至乎,虞沧远产生了自学医术的想法,开始在藏书阁中翻找各类医术典籍。父皇知道了,便斥责他不务正业,置继承王位、管理江山的大业于不顾,他便偷偷摸摸地开始做这些事来。后来,他偶然间看到了华山剑法的功效,正好可以缓解弟弟的病痛,便以历练为由,请求父皇将自己送去华山,淬炼三年。

“难不成最近又有什么怪事发生?”虞沧远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

虞晚照缓缓地说:“咳咳……皇兄,我想请求一件事。”

“说吧。”

“我想偷偷出宫,四处游历。”

虞沧远愣了一瞬,而后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忧虑地摇了摇头。

“我过去总会答应你的要求,但这次不行。你身体太虚弱了,在外面凶多吉少,我不放心。”

“我只是每月十五会这样罢了。这次只是意外,毕竟我每天都有在练华山剑法,动作亦不曾有错……皇兄,求你了。”

虞沧远说:“你我不必说‘求’。母后曾对你视为己出,我亦待你如同母所生的弟弟,我舍不得你出事……想必母后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的。”

虞晚照自然也很敬爱这个兄长,听信他良苦用心。但他,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明年便是自己的弱冠之年,却还要如同妃嫔般留在深宫,不得外出。父皇虽不待见自己,从不嘘寒问暖,却又对他管控极为严厉,不允许自己踏出宫门半分,明明别的皇兄都能随意出入,潇洒人间。自己有多久没去过民间了?似乎从七年前患病开始,他就没再与外界接触过。甚至乎,连宫外那些好朋友都不再来拜访他,找他玩耍。譬如荆氏的荆旗和荆云鹭,当年的青梅竹马之交,如今也成陌路人。

“难道今后我这病好不了,就一直待在这里吗……我……”除了皇兄,就没有别人能来往了啊……

日复一日,寂寞孤独,百无聊赖。

明明七年前,他还能和些许世家公子诸多往来,即便那时皇帝已早就不待见他,他和同龄人一起玩,也很幸福了。可无情的病魔缠身,七年以来,不仅蚕食了他健康的身体,更剥夺了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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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马凌风吹玉箫
连载中殊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