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羡笑着,难得打趣了他一句,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手指抠抠门缝,他暗怪自己脑子是不是睡糊涂了,说着讨人厌嫌的话。
“容羽案子一事,多谢。”莫羡等他就为了说道句谢。现在说完,他也不用尴尬地面对人了,正要转身回屋,一只手突兀地出现,掰住了门,阻止了即将合上的房门。
“师娘。”未等他反应过来,容时颀长的身影已经将门缝挤开,直逼进屋里。
“我想和师娘一起修炼。”
“这……”
“师娘有何难言之隐?”
“……没有。”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修道者最忌讳在修炼时有旁人,一来若有动静容易分心走神,二来除非是信任至极的人,如道侣之间有婚誓束缚杀不了对方,否则入定时五感沉于识海,是肉身最脆弱的时候,很容易遭到暗算。
但那日他突破金丹期后醒来,发现满屋子都贴满了聚灵符,四角八方还有镇灵铜兽,想也知道最后他疲累无力时,谁帮他汇聚天地灵气,在关键一刻助他突破。
就冲这份心,他也不该拒绝容时的提议。
人家修为那么高,品行端正,有何理由暗算自己呢。
莫羡干脆坦荡地将房门重新合上。
容时拿出蒲团,放在莫羡的身边。
圆月西坠,成了天边一抹浅淡的痕迹。屋里没有任何照明,用与阻隔露台与室内的竹帘卷起,外头送来些许重露的凉风,与熹微的混沌,又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朦胧晦涩,在黑暗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莫羡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盘腿做好,手结禅定印,心气慢慢沉凝下来。
瀑布如银河落九天,水声与檐角的铜铃和鸣,悠扬而自在。
正要入识海,膝盖蓦地抵着一个坚硬的东西。
睁开眼一看,容时盘腿坐着,膝盖刚好碰到了他。
他没在意,又将蒲团往旁边挪了挪,坐好。
很快,他两只膝盖都碰着别人的身体了。
容时转而坐到他的对面,近得他刚睁开眼就瞧见了那张神清骨秀的脸,吓得心脏漏了一拍。
“你莫挤小僧。”莫羡鼓起脸,抬手推推他的大腿。
谁晓得这人是甚怪脾气,整个小楼这般大,他非要和自己一间屋子,卧房这么大的空地,他非要贴着人挤在一起。
“师娘突破了修为,开始嫌弃我了。”容时额前的碎发半遮眉眼,清冷自持的面容透着一丝失落。
“……不是。”莫羡顿时弱气,自己一个金丹期哪里敢嫌弃他。
算了,随他吧。
重新闭了眼,他除烦祛气,很快入定好,专心修炼。
容时双手交于丹田前,却未入定,而是从装模作样中优哉游哉地睁开眼。
屋内越发明朗起来,简单的陈设可以一览无遗。
莫羡的屋子,和他这个人一样,寡淡。
看着看着,他穷极无聊的目光慢慢聚拢于一处,变得深邃。
肤白细嫩,嘴唇嫣红水润,随着睫毛在月光下扑棱棱地震颤,眼尾开始晕起一团隐晦的红,如芙蓉缀**。
哭起来的时候,眼尾也是这样的。
一边抹着泪,一边故作坚强说没事,疏离地不想麻烦任何人。只是那双青莲眼,委屈巴拉的,晶莹的泪珠把眸子洗得通澈盈亮,凝在眼眶边,欲坠不坠,所有显现在眼底的妖魔看了都能心软。
“师娘怎不修炼了?”容时漠然问。
他显然是个例外。
“你能不能……别盯着小僧瞧。”莫羡闭着眼睛,脸色更羞。
他的目光,恁是扰人心神。
“师娘定力不够。”容时义正词严道,“玉禅宗的佛子,二十岁就已然有‘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的气度,师娘还需刻苦修炼。”
“佛子天资聪颖,乃神刹罗佛仙转世,小僧自然不及他分毫。”
“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悟化果与佛法结合锻造出的悟莲体质,日后修途定远胜他。”
“真的?”莫羡欣喜地睁开眼。
一缕新生的阳光从屋外斜照进来,跨过世间万千山河与飞扬的尘垢,进了他的眼。
两颗琥珀瞳仁化成金蜜,粘稠而绵甜。莹莹光影中,一道浓墨黑影不协调地闯入其中。
像一只误被裹挟的小虫,陷入挣扎难逃的沼泽蜜地中。
檐铃在左右轻摇,随风玎珰。
日出极盛,眨眼间,屋内肉眼可见地亮堂起来,连带着窗外都生出了几声欢快的鸟鸣。
容时撇过脸,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玷污了那般圣洁无垢的金莲瓣,心底生出几分无措仓皇。
“从未有人说小僧会比谁强,也未曾有人与修途上鼓励过小僧。”莫羡赧然一笑,“小僧以为,自己就算吃了悟化果,也不过枉然。”
悟化果似乎从未在他身上起了功效,没有天道好运,没有悟化神通,还险些沦为众生炉鼎。
“好好接受你自己,你能得悟化果,就是大机缘,短短几月修成金丹,已然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大造化。”
“都是靠别人帮忙……”莫羡没甚底气。
“这便是上天给予你的好气运,不论是长老还是师尊,都是用来磨练你道途的,你只需坚守本心。”
“都说佛修能轻易堪破万象,最后反倒是你来劝小僧了。”莫羡低笑,“实在惭愧。”
“师娘在我眼里,一向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容时又戴了一顶高帽,“不过是身在局中,难以堪透罢了。”
莫羡听得飘飘然,肉眼可见地开心着。
容时想到了甚,问:“我在师娘的眼里,又是怎么样的存在?”
“很厉害。”莫羡道。
“就这?”这种话容时已经听腻了,并不满意,“师娘每次见到我时,难道没有别的想法?”
这一刻,他也不知怎的,想要在莫羡嘴里听到点不一样的,那种特殊到,能符合悬着的心中那一丝不可名状的期待。
莫羡眸光一闪,垂下目光。
难言的沉默。
容时本以为他不会开口,落下了期待,又见他将目光放远,投向窗外,半晌,语调轻缓地答道:“每次见到你时,好像……
“旭日初开,金光晃朗,微风渐发,宝铎和鸣。”
“这是何意?”
莫羡笑而不答。
再问,他干脆闭上了眼,“小僧要修炼了,你莫惊扰。”
容时见他呼吸和面色全都和缓了下来,真没打算再理他了,顿觉屋内无趣。
从漫漫白日到夕阳西下,月上柳梢,莫羡沉迷在修炼之中,早就到了浑然忘我的地步,等从入定中再次回归思绪时,对面的容时也恰好睁开眼。
方寸之间,鼻息相闻,不同于白日,夜色中的人,冰冷的棱角被模糊圆钝,少了几分冷漠疏离,多了神秘矜贵。
今日对面周身压根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的迹象,也就是说,容时这一整日都没有修炼,只是在这陪着他。
虽然不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缘由,于自己而言,在吸收了冰凉的灵气,于苍茫的世界遨游一圈后,睁眼便是熟悉的人,空落落的心霎时间被填满。
平凡枯燥的寂静中乍现的小小欢喜。
莫羡眨眨眼,微微一笑。
没有陪伴,不知从前有多么孤寂。
容时凛冽的目光温柔下来,眼神闪了闪。
“唔,你又摸小僧脑袋。”莫羡缩头要躲,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头顶,“小僧是你长辈。”
实在没大没小。
“山风夜凉,徒弟怕你头皮冻着,暖一暖。”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孝心了。
莫羡愕然地瞪大眼睛,这人是在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吗?
“再给徒弟揉揉。”
他吓得急忙起身,“小僧头皮好的很,一点也没冻着。”
“我看看。”说着又伸出手。
莫羡一个闪身溜下了楼。
容时无声莞尔,悠然靠在蒲团边的轩窗上,楼下莫羡心有灵犀地抬头,正好与他望了个对眼。
“掌门,”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望,“莫道友,早啊。”
两人忙收回目光,分别望向左右,好似甚也没发生。
容牧脸上一贯挂着大大咧咧的笑容,眼里满是对两人的审视,“莫道友这是刚从掌门屋里出来?”
“旭日初开,则金光晃朗,微风渐发,则宝铎和鸣”出自《洛阳伽蓝记·第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我那打哑谜的师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