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羡右脚欲往后退，还未迈出一步，脚跟已经抵到了门板。
咫尺距离前，硕大的黑影摊开，变形，扭曲，于浓墨的悚然中显露出慕岱的质朴而扭曲的五官。
那双古朴沉着的眼睛，直到现在也不见任何情动。
却盛满了势在必得的算计。
莫羡也曾相信，四长老待人真诚热情，不会钻营那些蝇营狗苟。那日灵堂刁难，几位长老一同发声，只有四长老不言不语。往日待他的笑容，就像夏日的阳光洒在金黄的稻谷间，爽朗至诚，不掺杂一点私心利益，让他忍不住想去相信，这人终究与旁人不同。
“四长老想如何结这袋粮食钱？”他怀着最后一分希望，不断告诫自己是错的。
“我并非想伤你，”四长老坦荡的目光逐渐夹杂了几分疯狂，“但是，我需要悟化果。”
“悟化果已被小僧吃了，真的没办法。”莫羡泫然抬眸，目光哀求。
倘若有办法，他用尽手段也要从身体里拿出来，好好看看这个果实，为何有如此蛊惑人心的能力，能让昔日那般好的人，眨眼变得恐怖陌生。
慕岱遗憾道：“那只能辛苦夫人你了……”
对方还未说完，莫羡双手聚力，趁他不备，猛地推开他逼近的身体，想也不想向宫内逃去。
梁宇震动，身后灵力暴起，夹杂土灵根灵气的拳头眨眼袭来，黄色的光芒在院中绽放出盛光。
“小僧叫人了！”眼看对方还欲上前伤人，他如何也抵抗不了，急忙转身高声叫道，“容朝就住在山腰处。”
慕岱果然收功停住了脚步。
“夫人，我不愿闹出太大动静，让你难堪，我名誉也受损，于你我都不利。”
胁迫掌门遗孀与自己苟合，此举实在与正道修士的做派不符，若是泄了出去，他必将遭尽世人耻笑，无脸再在正道立足。
但让他放弃近在咫尺提升修为的机会，他更做不到。
“你现在从出去，小僧可以当作这事未发生过。”莫羡咬牙道，“还可保全长老脸面。”
“你觉得这可能么？” 他站在米袋旁边，单手拎着袋口。
莫羡也晓得自己的想法幼稚又天真，对方藏匿踪迹有备而来，哪里能被自己三言两语打发走。
“你也是修道中人，应该知道，越到修炼后期，想要提升一阶有多难，知道单单一棵天品下级的药草，能让外面多少修士争破脑袋，因此丧命。你自身得了上好的机缘，修为突飞猛进，难道不该体谅体谅我们这些人的修行疾苦？”慕岱苦口婆心劝道，试图说服他。
刻骨的缄默，藏在莫羡攥紧的拳头中。
“看着原本修为一样的人，短短三个月，从化神初期直接突破至中期，你知道大家心里有多嫉恨么？就因为他是掌门，是仙盟盟主，就能享用到苍生悟化果的力量，你觉得这公平吗？”
“悟化果生于天地之间，本就该人人共享，而非一人私占。”慕岱越说越觉得有理，嘴里的话越发正气十足。
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莫羡苦言劝道：“四长老，你执念太深，与他人比较太多，才会活得这么痛苦。”
“若非心怀执念，如何得长生？仙道漫漫，险象丛生，这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不拼尽万分之一的机缘，如何得道成仙？”慕岱的眼色逐渐转红。
他抓起手中的米袋，道：“此事于你也有好处，不是我一人占便宜。你放心，你若答应，我用我多年珍藏的灵丹妙药助你提升修为，全宗灵植妖兽随你予杀予夺，整个乾霄宗内，甚至半个沧盛大陆人的命，随你踩在脚下把玩，包括向遥之前允诺你的那些，我都能办到。”
慕岱的话铿锵有力，甚至竖起三指，毫不犹豫对天发出心誓，若有违背，将心魔丛生，天道降罚。
天空暗云深处闪现出一丝雷电，又飞快地隐没，似乎是天道对他心誓的无言呼应。
不得不说，莫羡的心，彷徨犹疑了一瞬。
这段时日，他受尽了欺凌折辱，每天睁眼醒来，那种无力的绝望感，化成一股股漩涡，要将他的整个人拖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是，这与他坚守的道，违背了。
“小僧已立誓修佛，今生将不生欲，不纵欲。”踌躇了几瞬，他坚定道。
都怪他修为尚浅，心性不坚，才会被慕青满嘴歪理蛊惑，被慕岱的话迷惑。
“你既修佛，难道不应该以身渡人，让我们这些人，早日脱离苦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四长老应该去寻找自己的道，而不是强人所难。”
“寻求自己的道？”慕岱见苦劝他不动，不由冷笑起来，“你端着假仁假义，让我去找自己的道，你尚且能活到找到道的那一日再说。”
说着，他解开袋口。
“这是你要的米。”袋口反转，白花花的灵米带着浓郁的食物香味倾泻在地上。
“没有这些米，你能活多久？”
落在地上的米粒粒雪白饱满，逐渐变成一座白色的锥形山丘。
那是莫羡要翻越的高山。
心中一定，他左手掌根立起，闭目念了句佛语。
枝桠摇曳，漏了一地月光，一袭僧衣斑驳成虚影。他垂首敛眉，右手佛珠在手中捻动，安静得像一幅画。
夜晚的静谧放大了米粒之间的摩挲碰撞，那种沙沙声，仿佛一种天籁。
佛修讲求过午不食，为了省口粮，他今日午饭也没吃。此刻空空的腹中唱响不停，在附和着那袋米而发出绝唱。
没有这袋米，连大比结束的那一天都看不到。
心中的道，此时变得可笑起来。人都活不成了，修佛的道，又如何走得下去。
放下吧，你那滑稽的坚持，抵不上此刻的一顿吃食。
没了这袋米，你能活多久。
曾经都能还俗结亲，现在为何不能变通一二。
可他翻开了佛经。
那是他毕生所求，最向往的道路，手指接触到书页的一刹那，那种久违的感动与热爱，宁愿让他放弃所有。
更重要的是，这次不同了，哪怕有一丝松懈，他将万劫不复。
他明白，只要松了这个口，委身于一人，就会有千千万万人在贪婪地等着他，没有榨尽他最后一丝价值，那些人不可能罢休，那时，才是真正身处深渊地狱。
可你的身体，需要赖以维系的粮食……
红唇翕张，莫羡默念了两遍净空咒，一切虚妄的念想，在这一刻消散。
心中的信念，越发坚定。
再睁眼时，魁梧的慕岱，还有他洒落在地的米，都不见了。
一切如幻影。
徒留满院的米香味，似乎在抱怨，他方才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错误选择。
莫羡站在原地，放下手中的佛珠。动动站得发僵的膝盖，他沿着檐廊走入厨房，那里空空如也。
米缸不见了，竹篮里仅存的两颗菜也消失了。
一切显得那么干净而空洞。
就像他无神的双眼，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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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霄宗内另一座巍峨山峰的瀑布旁，容时收回神识，缓缓睁开眼睛，从岩石处站了起来，负手翩然进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清早，他难得地没有团坐修炼，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把自己储物袋和纳戒里的东西通通倒出来，再一样一样仔细翻看。
“大师兄。”
一个内门弟子进来，见到整屋的天才地宝，眼神不禁亮了亮。
乾坤果？！天品中级灵果，可使元婴以上的修士得到百年修为，好东西啊！
九转化归丹？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红色丹药，能洗筋伐髓，让一个普通人从杂灵根直接变成上等单灵根体质？
他的呼吸有点乱。
等等，罗定草？只出现在书里和师尊嘴里的东西，传说与十万年妖兽暝婆蠊相伴相生，他一直以为这是杜撰的玩意儿。
“何事？”
容时冰冷的两个字将他的神智拉回了些许，忙抽出一册玉简，躬身回道：“昨日各场的初试结果已经整理成册，请师兄过目。”
丹瓶异果堆满整个屋子，无一不是灵力强劲之物，容时左右望望，似乎是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放弃，把药草丢到一边，扶着袖子伸手接过手册。
那名弟子咽了咽口水，“大师兄，你这是要作甚？”
“选赠礼。”
随意翻了翻，他道：“太上长老的徒孙全都有参加？”
“是，而且师兄们都晋级了。”
至少一半人都是金丹期巅峰，能不顺利晋级么，这老家伙太不要脸了，嘴上说不想让徒孙参加，不去出这个风头，实则还是紧盯着魁首之位不放。内门弟子腹诽着，心中闷闷。
见容时盯着手册看得入迷，他实在忍不住，赔笑道：“师兄，你这里好东西真多啊，掌门天尊待你真好。”
见他没反应，弟子又道：“咱们也算师兄弟一场，你看……师弟正在突破金丹期后期……”
既然是选赠礼，他们平日里关系也不错，择日不如撞日，随手送点不要的边角料也行啊。
他眼神飞快地在地上逡巡了一圈，为这暴殄天物随意乱丢肉痛不已之余，精准地瞄到了个玉瓶，“这瓶回露丹，师弟找师尊要了很久都没要来，大师兄你都已经元婴期了，又是雷灵根，肯定用不着水系丹药，能否……”
“我让你碰了么？”容时看着玉简，头也不抬道。
弟子揣测出他的意思，刚拿起的药瓶又不得不放回去，讪讪道：“我就看看，没打算……啊呃！”
那个修士话刚说到一半，脖子直接喷溅出血，双眼圆瞪，整个人往后直直仰倒在地，没了声息。
他恐怕到死都没明白，这条命是怎么丢的。
容时从容不迫地卷好玉简，目光朝地上一瞥，厌恶之情顿生。
半个屋子的药材都沾了那人的血。
一股妖风朝地上袭去，卷起那些天才地宝和尸体，片刻之后，屋子最后一丝血味散尽，又恢复如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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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那要饿肚子的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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