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开年从实验室出来，其他同事打了招呼离开，他点头应，心蓦然滞了一瞬。
脱掉白褂挂到一旁，拿过手机打开，这才看到洛璃不久前刚发来的消息。
边往出走他边回：快回来了。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看了两分钟，还没回过来。
他收拾完，从研究所出来，开着所里配的车往回赶，只是刚那条消息还是没回，许开年拨了个电话，也是没人应。
可能是手机没在身上。
许开年还是拐到超市，去零食区挑了些洛璃平时爱吃的，给家里小零食架补补货。
回了家，他这边灯光灭着，昏暗漆黑。
许开年公文包放下，换了身家居服，穿着拖鞋，提起袋子就去了对门。钥匙他有，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这才回去拿钥匙扭开了门。
客厅没开灯，但透过卧室门下缝隙能见着点光亮。
睡了？
应该不是，走近能听见浴室水声。
许开年推门进去，站洗手间门口唤了两声，就在他怀疑里面人晕倒了，才有回应。
闷闷的极其小的一声，将将盖过水声：“……我在。”像是头埋在膝盖，环抱住自己而发出来的声音。
“吃了吗？” 许开年问她：“我煮点小馄饨，陪我吃点？”
又是好半晌，水声停了，她迟钝地应：“好。一点点。”
今天的洛璃有些沉默。
最近花店网上账号刚起步，不怎么活跃，许开年只当她还想着这事，预备等会她出来，帮着出出主意。
里面没了声音，他点点头，准备去厨房。
刚一抬脚，她喊他：“许开年。” 似是百般挣扎过，这声音听上去不安，惶恐，难过。
“怎么了？”许开年皱了皱眉，又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受伤了？”他一直都特别害怕她受伤，诸如此事很多……
例如知道她嗜辣，但吃一次胃可能就会难受，所以偶尔陪她吃一次都会提前准备好药做好万全准备；还有好多小习惯，他好像都知道；尤其是过马路……
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许开年特别害怕她一个人过有车辆来往的交叉路口……
这所有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眼前人比她自己好像更要了解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一次两次，以前全当碰巧，可眼下开了个豁口，忍不住让人怀疑……
“没有。”洛璃无措，强掩淡定，“没什么的。”一个人在空荡只余四壁的浴室无措摇头。
“真没事，你别担心了。”洛璃心不在焉敷衍。
她太恐惧不安了。
眼前这幸福的一切好似泡沫，好像她开了这道口子，就会有蒙面黑衣人把这些都毁掉，将她重新拉回见不到天日的黑暗。
原本破罐子破摔的询问，到了口边却都说不出了。
许开年有事情瞒着自己。
他们应该很早就认识，或许还有过更深厚的渊源。
可是他为什么要隐瞒？
为什么？
洛璃控制不住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五年前，她在医院住了好久好久，那个时候每天闷在病房，沉默寡言不想张口。
护士让她多出去走走，有利于康复。
那个时候脑袋很痛很痛，什么事情都记不住，前一天发生的等到天亮，就只有个大概印象了。
所以后来很多事不了了之，究竟是谁将满身是血的她送进医院，以及她随身物品里的那张陌生的银行卡……
当时的她抗拒回想，只觉孤苦伶仃，痛苦不堪……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记不住，以致麻木的状态。
同病房里还住着一位小女孩，叫媛媛，每天乐呵呵，话篓子，很喜欢和她搭话，问这问那的，就算洛璃开不了口，她依旧乐此不彼。
她就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像太阳。
后来太阳落了，向日葵也枯萎了。小女孩被家里人抛弃了，因为患了治不好的癌症，没多久的生命了，所以她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
走的时候，小女孩脸上都是笑晶晶的。
她叫她姐姐，她拉着自己躺在地板上，将窗户的帘子拉开，傻兮兮的两个人干着傻傻的事。
那天晚上，小女孩说了格外多的话，好似要将生平的话都要说尽，洛璃提不起精神，整个脑袋包着的纱布很沉很沉，她听清了几句。
媛媛说她的愿望，说她想要蹦蹦跳跳地活着，开个属于自己的小店，一个人自由自在无顾虑地活到天荒地老。
最好是个花店，因为她喜欢花，香香的还好看，她想住在一个种满花的快乐星球。
可能描述的画面过于美好，以至瞥见她眼底里极度的渴望，洛璃思绪飘邈随去幻想，不一会眼皮子再也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洛璃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她躺在病床上，找不见女孩的身影，耳边再也没有叽叽喳喳的声音，空荡荡的病房只有她一人，无比沉寂，安静极了。
现在的疼痛不亚于那个时候，让洛璃脑袋空落落的，白光涌现。
浴室磨砂门被人哐哐敲了两下，伴随着急切的声音：“洛璃！洛璃！”
许开年猛地推开门，看见的是已经慌张换好睡衣、并巧妙掩盖住情绪的洛璃。
他看到她完好站在那里，松了口气，没好气道：“吓死我了，怎么不吭声？”
“生怕你是摔了。”
洛璃牵强一笑：“跑神了。”
“啧。”许开年轻轻弹她皙白额头，“你这小脑袋瓜子还敢一心二用呢？不怕疼？”
“我错了我错了。”洛璃拉着他手出去，“你去煮小馄饨，我擦完脸就出来了。”
许开年点点头，握着她肩头转了两圈，微皱眉头尚未放松，“头不晕吧？”
“不晕，就一下子想到别的事想入神了。”洛璃摇头避开视线，轻轻推着哄着人出去。
她害怕被看出问题来，许开年太了解她了。
许开年出去时稍稍带了下门，洛璃坐在卧室梳妆镜前，翻箱倒柜从最底层找出了那张有些磨损的银行卡。
使劲握在手里，洛璃从手机短信最低端找出一个对话框打开，里面仅仅几条内容：
-你妈死了，你这个白眼狼也别回来碍老子的眼！
-挨千刀的跟你妈一个样，老子嫌丢人！
-滚滚滚，滚外边去！别回来！回来也没家给你待！
……
几条消息，都是在她住院，办大二重修手续那一阵子，隔着时间段发来的。
骂人的话不痛不痒，来来去去就一两句，稍注意就会发现每次发的重点都是在说不要回去。
不要回去。
当时的洛璃举目无亲，身上除了那张来路不明的银行卡之外就再身无分文，可因着这几条短信，硬是咬牙挺过来了。
发着誓，也真的就没回去过。
洛璃关了手机，银行卡握得手发青发紫，重重呼出口气，前方似是隐隐有着什么指引，告诉她，是不是该回去一趟。
然后呢，回去后，会面临什么？
万丈深渊，还是……美梦崩塌。
她抬眼望向窗外缓缓升移的孤月，耳边是树叶沙沙作响，心中茫然。
许开年，我要怎么办才好。
吃饭的时候，洛璃强打着精神像平常往日一样，许开年心中异样，问了几次，见她没有多说的打算才作罢。
当她是累了，他道：“要不明天晚点去店里，好好睡一觉？”
洛璃心不在焉点头，听到许开年连续唤她，她赶忙聚神：“你刚说什么？”
许开年叹气，笑了：“看来真是累了，我刚说，所里有个和隔壁市几所学校的讨论研究，这几天需要出趟差。”
洛璃抬眸，咽了咽口水，心中难免紧张，状似不在意问：“去多久啊？”
他思量了下：“可能得一周左右了。”
一周。
洛璃盘算着这个时间，来来回回折腾，倒是能错开趁此机会回去。
只是……
洛璃望着许开年，忽然想叫叫他的名字：“许开年。”
“嗯？”他抬了下下巴，刚好也吃好了搁下筷子，抽张纸巾擦了擦，问她：“怎么？”
很安静也很耐心地等着她说。
而洛璃只是再度摇了摇头，低下头掩盖住茫然的眼眸，不敢看他：“没事。没事的。”
更像是对自己说，是在安慰自己，给自己勇气似的。
许开年跟着组里同门一起出发，候机的时候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让她别忘了把咪咪带过去，还有阳台那盆花，帮他浇浇水……
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话，就是不想挂电话。
舍不得。
好不容易黏糊上的，乍一分开，都有些不习惯。
洛璃也挑了个安静的地方，有的没的说说小话，听到他这难得的啰哩叭嗦，她抿唇笑，忽然道：“许开年。”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电话一头稍稍愣了下，随即笑出声。
“是呐。”一句玩笑话，他却承认，失笑道：“舍不得，当真是离不开。”
洛璃挠脸，有些耳热。
“那个……我挂了啊。”她受不住，快速扯开话题，说：“落地报平安。”
“好。”对方话里含着笑应下，恰好登机广播响起。
“挂吧。”洛璃笑了，而后缓缓似是纠着不舍地突然说：“许开年，我在家里等你，记得要平平安安早些回来。”
“嗯。”许开年笑着答应，“好。”
两人这才挂掉电话。
而此时的洛璃已经简单背了个包，差不多和许开年前后脚的时间，踏上了回安岚县的高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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