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雪拍着肚子放下筷子时，店里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来客人，刚才穿肉的两个女人在外面摆好了十来张桌子，热情地招呼客人随便坐。
季小雪对李一婷说：“好了，不打扰你们生意，我回家了。明天联系。”
“嗯，”李一婷起身送季小雪出了门，说：“要不我让陆哥送你回去吧。”
“不用，就这么两站路，我散散步走回去，刚好消食。”季小雪拦住李一婷，这客人都来了，怎么能让大厨离开。
李一婷想了想，也对，店离家也不远，这会儿天还没黑，季小雪自己回去倒也无妨。
季小雪跟陆程打了招呼，跟李一婷摆摆手，顺着路往回走。
回家的路很熟悉，因为这条路就是当年高中回家的路。
季小雪突发奇想，转换方向，朝着高中走去。
远远的，季小雪就看见学校熟悉的大门。
学校地基高出周边建筑，所以学校大门前有几十级台阶，白色的水泥台阶，日积月累磨平了棱角。大门两侧的花坛是后来修建的，修剪成圆球状的灌木丛下开放着颜色鲜艳的小花。
季小雪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对面学校门前熙攘的人群。
大概是晚自习的学生晚饭时间快到了，门口有提着饭盒等候的家长，有搬来保温箱卖晚饭的商贩。
突然响起铃声，很快，一**学生从学校里冲了出来，一张张疲惫但充满青春气息的笑脸，一个个甩着胳膊迈着大步的稚嫩身影。
顿时，人声，车声，招呼声，吆喝声，这是承载着无数希望的人间烟火。
一瞬，仿佛穿透了时间，将马路对面的季小雪拉回高二那个冬天。
晚自习前的吃饭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同学们吃晚饭的方式大致有四种，要么去学校食堂吃，要么学校门口有家长送饭，要么在校门口随便买个快餐，要么去稍远点的餐馆。
但季小雪都不喜欢，家里肯定是没有人来送饭的，学校食堂便宜方便，但人太多，而且油大又常常是凉的，校外的快餐总觉得不干净，餐馆实在太浪费时间。
于是，季小雪一般都是在下午来上学的时候在商店买个面包，晚餐时间还能多做几道题。
但高二下学期，季小雪实在不想继续吃面包，各种面包早已吃腻。
这天中午，父亲没回来吃饭，季小雪用剩下的米饭做了两个饭团。米饭摊开在保鲜膜上，里面放上一包榨菜，一个炒散的鸡蛋，几块黄瓜丁，挤上一点耗油，再挤上一点番茄酱，紧紧裹起来，放在饭盒里，再把剩下的黄瓜切条也摆在饭盒里。
天冷了，放在窗台上，晚饭时间吃应该可以。
这天晚饭，季小雪边吃自己带的饭团，边做一套物理卷子，脑子里还琢磨，可以淹点白玉萝卜，加一根火腿肠，番茄酱和耗油放多了，味道有些重，下次可以试试不用放。
晚上回去，季小雪给妈妈说，以后自己每天带两个饭团做晚饭，饭钱可以不用给自己了。
妈妈担心地问放几个小时，会不会变质，季小雪告诉她，天冷，放在窗台上完全没问题，等天气暖了就不带了。
妈妈想了想，答应了，第二天中午不仅多蒸了一半的米饭，还买回了火腿肠，肉松，红萝卜，生菜，沙拉酱。
“小雪，我问了售货员，她给我推荐这些，说做饭团好吃。”妈妈一件一件从购物袋里掏出这些东西。
这天，季小雪做了一个材料丰富的饭团，但她觉得，什么都放，反而不太好吃。
这天课间，季小雪听到同桌于思齐和其他同学说，自己家做饭格外好吃的保姆阿姨回老家半个月，临时来的阿姨做饭格外难吃，以后晚饭就不用家里送了，干脆在学校吃。
季小雪心里想，这位挑剔的少爷，平时几乎只吃家里的饭，外面餐馆的饭都听见他嫌弃不好吃，学校食堂的饭他能吃得下才见鬼。
果然，第二天晚上，于思齐和同学一起出去吃饭，很快就拿着一个面包回来，看到季小雪在吃饭团，怏怏地问：“你也觉得学校食堂的饭难以下咽？”
“嗯，而且吃一次拉一次肚子。”季小雪头也没抬，在草稿纸上画一道几何题。
“哎，”于思齐叹着气撕开面包包装，啃了两口，把面包扔在桌上，小声嘟囔：“真难吃。”
喝了几口水，于思齐揉揉肚子，季小雪听见他肚子咕噜噜一阵响，扭头惊讶地问：“你中午难道也没吃饭，饿成这样？”
“难吃。”于思齐趴在桌上。
季小雪想了想，把饭盒推向于思齐，说：“我自己做的，你要不嫌弃，尝尝吧。”
于思齐仍旧趴在桌上，转过头看着面前的饭盒，里面还有一个饭团，几块黄瓜。
于思齐又看了看季小雪咬着手中的饭团，吃得津津有味。犹犹豫豫地拿起那个饭团，打开保鲜膜，露出一半，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亮，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季小雪，几口吃完饭团，又把饭盒里的黄瓜吃光。
季小雪有点好笑，但怕他不好意思，便一直没理会他，只顾自己啃饭团，做数学题。
“哎，”于思齐轻声喊她：“你这饭团挺好吃。”
“嗯。”季小雪应了一声。
于思齐犹豫了一下，继续轻声说：“你在外面买的还是家里做的？”
“我做的。”季小雪随口说，看起来饭团确实好吃，这家伙肯定是想去买。
于思齐沉默了。
季小雪想了想，说：“要不我每天给你带一份吧，看起来你最近确实挺为吃饭发愁的。”
于思齐立刻借口说：“好啊，我付你钱。”
“不用了，不过是多做几个饭团而已，又不麻烦的。”季小雪心中暗笑，外表却平静地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不过，等天暖了，我就不能带了，温度高放不住的。”
“行，其实我就麻烦你半个月。”于思齐说完，想了想，低低的说了句：“谢谢。”
季小雪终于忍不住翘起压也压不下去的唇角，同样低声说：“不谢。”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季小雪脑中仔仔细细考虑明天中午做个什么饭团，用什么料，怎么摆，怎么包。对了，家里只有一个饭盒，要不就用袋子装吧，再拿个手提袋装起来。
但是不知道袋子装会不会挤坏，毕竟饭团的外形还是很重要的。
季小雪翻了个身，嗯，可以给于思齐一份用饭盒装，自己的就用袋子装吧。就这样，季小雪迷迷糊糊地睡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微微翘起的唇角。
第二天早上，季小雪给妈妈说，自己最近总是感觉饿，晚上想多带些饭团。
“没问题啊。”妈妈说着多挖了一碗米放进电饭锅：“我预约好了。对了，你中午做饭团的材料不够了，你就赶紧给我说，早点说，我给你买。”
季小雪嗯了一声，赶紧背着书包去上学。中午回家季小雪匆忙吃完饭就动手做起饭团来。按照昨晚计划好的，季小雪这次包的格外认真。
拿起漂亮的成品，季小雪仔仔细细摆进饭盒，又在空余处放了几个小番茄，盖好饭盒盖，放进书包，又用塑料袋装了两个饭团，也放进书包。
下午的上课时间似乎格外长，晚饭前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季小雪心里突然就跳漏了一拍。同学纷纷走出教室去吃饭，季小雪假做若无其事地写着作业。
于思齐伸了个懒腰，用胳膊肘捅了捅季小雪的胳膊。季小雪一愣，扭头看于思齐。
“我饿了。”于思齐睁着大眼睛扭头对季小雪说。无端端的，季小雪就听出了几分埋怨几分委屈。
季小雪心中一揪，有种想要立刻答应他的**，不管什么，先答应他，季小雪这么想着。怎么心总是这么乱七八糟的跳一下，是不是心脏出了什么问题。各种心思一转念间，季小雪已经掏出了书包里的饭盒，放在课桌上，轻轻推向于思齐那边。
于思齐打开饭盒，拿起一个饭团，打开包装，咬了一口，顾不得满嘴的食物，边嚼边说：“今天这个更好吃，你手艺不错啊。”
季小雪翘了翘唇角，端起水杯喝水。
“诶，你怎么不吃？”于思齐问。
“这是你的，我自己还有。”季小雪说着又从书包里掏出塑料袋，打开，拿出一个饭团，吃了起来。
“这个饭盒小了点儿，我明天带个大饭盒送给你吧。”于思齐说。
“不用不用，饭盒大了不好带，我吃得少，就这样挺好。”季小雪赶紧拒绝，如果自己带个大饭盒回家，不知爸妈会有什么想法。
季小雪给于思齐带了半个月的晚饭，每天都琢磨不同的饭团口味，期间还做了两次紫菜包饭。
于思齐每次都吃得心满意足。
有一天，苏景睿发现了季小雪带给于思齐的饭团，惊讶地指着于思齐手中的饭团问：“老于，你吃得什么？”
转眼又发现了季小雪也在吃同样的饭团，又一指季小雪手中的饭团，问：“你俩吃得一样。”
于思齐不等苏景睿说完，一把打下他的手，说：“少大惊小怪，我让她帮我带的。”
“奥。”苏景睿盯着于思齐手中的饭团，扭头看着季小雪笑嘻嘻说：“季小雪，看起来很好吃，你明天给我也带一份呗，多少钱？我给你。”
“不行。”于思齐立刻拒绝说：“这个是定做的，中午时间紧，只能做这么多，你想吃，学校大门口外面不是也有卖饭团的，你去那买。”
“那个饭团不好吃，我尝过一次，而且，那个卖饭团的大叔，看着都不干净，让人没食欲。”苏景睿否定说。
“你找人给你带回来，眼不见心不烦。”于思齐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团，对苏景睿毫不心软。
苏景睿只好放弃。
季小雪暗自一乐，看来于思齐还挺护食的，但也幸亏于思齐坚决制止了苏景睿的想法，否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拒绝。那一瞬间，季小雪突然发现，有人为自己说话的感觉很好，很好。
半个月很快过去，于思齐家的保姆阿姨回来了，每天晚上，又开始给他送饭来。但不同的是，每天，于思齐会给季小雪带一保温杯汤回来。
于思齐说他家里的阿姨每天都会煲养生汤，“这个汤喝了能提高抵抗力，还能提升精力。”于思齐告诉季小雪。
季小雪喝完汤，打算去洗杯子，于思齐一把拿走，说：“不用洗，我带回去洗更方便。”
不知那些是什么汤，每天的汤里都有些中药材的味道，但季小雪总是能喝出些甜甜的味道，甜甜的鱼头豆腐汤，甜甜的牛肉萝卜汤，甜甜的排骨山药汤，甜甜的廋肉冬瓜汤，甜甜的鲍鱼花菇汤……
这一杯汤一直带到了高二结束，俩人分了文理，在不同的班里。
往事幕幕，其实不过一个转瞬的思量。
季小雪看着眼前的学生们，突然就生出了几分苍凉感。
曾经历历皆已远，不见故人旧时思。
“哎……”季小雪深深叹口气，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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