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去世过去了两天，如果以前形容家里的用词是冷清，如今用废弃更为合适。废弃的房子，几个人搭伙过日子。不过这个家本就名存实亡，平日消失的父亲，母亲只围绕弟弟转，家里连一张像样的四人合照都没有。这几天，父亲打各种电话忙着筹备弟弟的葬礼，母亲则没日没夜地呆在阿霁的房间整理东西。
你打开电视，百无聊赖。新闻有时会播报阿霁的新闻，一开始底部滚动标题类似“天才少年柳霁自杀，曾出演《我们这一家》……”。但母亲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极力回避“自杀”这个字眼。可能是害怕后续的纠缠，警方对这个事件是以“交通事故”结案的。
母亲对新闻的内容大为不满，给栏目组打了无数通电话，要求修改描述。而后新闻转到了“校园安全如何守护”这种无关痛痒的方向，事情才告一段落。
夜晚，你倒水经过母亲布置好的、用于祭拜阿霁的区域，驻足望着他的遗照，看着照片里他那空洞的眼睛。下一刻，照片里的阿霁开口了，准确来说，他的嘴巴并没有张合，但声音的确是从照片里发出的。
“阿姐，你现在像一个在漫漫长夜里枯坐的人。”他冷冷地笑了两声。
“你为什么选择去死？”你感到惊讶，但回想起纸条的内容，你发问道。
“我没有选择，你知道人总会没有缘由地去做一些事情，突然被什么指引。”久久的沉默，阿霁的幽灵跑去了其他地方。
阿霁的葬礼在市中心的某个殡仪馆内举行，当天来了好多的老师和同学。你看着冷柜里躺着的阿霁，心灵遭受的重击，此刻等来了迟到的疼痛，你泪如雨下，即使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哭泣。
现场的老师和同学和你一样泪流不止，见到此情此景，母亲的眼里竟燃起了莫名的光芒：“阿霁的人缘原来这么好。”
小学部的校长也来了，郑重其事地把弟弟的毕业证书交到母亲手里，说到：“柳霁同学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是我们学校的骄傲，请节哀。”
也许是父亲没有什么反馈，其他人只在和母亲握手时表达更多的情感，有的会鼓励母亲：“他如果还活着，肯定希望你能坚强地活下去。”
这些人的话语让母亲心目里阿霁的形象更加完美，于是，她悲伤的眼泪流完了，满足的眼泪紧接着续上了。她为阿霁的死伤心，现在又为他的死开心。
有人甚至还提到了学校的野猫，不知真相的他们甚至臆想了弟弟也许是看到野猫要被卡车压到了才去的卸货区。母亲对这样的说法居然表示了认同：“是啊，阿霁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谢谢你们记着他。”
在这之后，你明白了死别只是永别众多形式中的一种。母亲活在了过去，和她完美的、不再成长的儿子一起。父亲又消失了，无影无踪，再无下落。
某天放学回家，家门被敲响了，你开了门，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说是房子现在是他的，今天来看看房子的。你喊来了母亲，她感到诧异，在确认了文件里父亲的各种信息后，当场拨打了父亲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注销……”机器人的声音在玄关处重复着，联系不上父亲。没等母亲回过神，两人旁若无人地脱了鞋进屋。跟在他们身后的母亲又打了父亲公司的电话，得知父亲早在两个月前就提交了辞呈。
她傻眼了，公文包男人应该是了解了些这个家庭的变故，告知你们这周清空搬走，最多宽限到这个月中旬。
初三下半学期才刚刚开始，母亲和你就搬离了原来居住的地方，好在你和弟弟演戏攒下的钱都在母亲的卡里，勉强能再支撑几年。
“要是阿霁还在，我们这个幸福的家怎么会这样？”母亲想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你，“当初把你接来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她恶狠狠地盯向你，仿佛面对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仇敌。
租借的房子很小，远离了黄金地段，可以说离郊区很近，所以租金便宜。由于基础和配套设施都还处在待开发的阶段，交通极为不便。上学通勤需要2个小时。十至十五分钟步行到公交车站，赶最早一班的公交，下了车还要换乘地铁。那半年是你感到最痛苦的一段时期，中考的压力，回家还要面对处处针对自己的母亲。在这不到30平的地方，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你的脖颈，你喘不过气来。
“整天装模作样，成绩下来也没有进步多少。”
“女生不需要读太多书的，将来都是要相夫教子，不如多学点家务事。”
“你这样的成绩，老师说了，可以念个好点的中专。”
……
你把这些话当作耳旁风，但它们明显不是风，而是一根根针，深深扎在你的身上，你觉得好冷、好疼。
好在你顺利地考进了一所普通高中。学校有宿舍，家住得远的学生可以申请住宿，你只怕母亲不肯签字确认。你把申请表、家长确认书以及安全协议带回了家，母亲嘟囔着住宿不会要多花钱吧，你说不用，她才在监护人那栏签上名字。
你把材料塞进了书包，直到第二天上交完毕，脖颈的窒息感才解除。
除了住宿远离母亲的事情，还有一件值得开心，那就是高一的你终于拥有了身份证。来到S市后，你们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只有逢年过节才通电话问候，说上几句话。你想念阿婆阿公，周末会买车票回L镇见他们，你还是把家里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好可怜，好可怜。”阿婆用方言重复着这句话，把你抱在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高中时期，你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你很迷茫。
高一还没有分班，班上两极分化严重，老师排座位时遵循一好配一差的原则。你的同桌是个成绩优秀的温柔男孩，他叫邱田。邱田给人的感觉像只大狗狗，你和他相处很舒服，应该说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同班同学给他起了个“秋田犬”的绰号，而你认为他更像是萨摩耶。
他分外照顾你，愿意放学留下来帮你补课，除了阿婆，他是第二个让你觉得人生还是有些意义的存在。面对高二的分班，你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也进不了重点班。其实过去这么久，你还是想要演戏，某天补习，你把心事告诉了邱田。
“我知道，你之前没有走下去可能有各种原因，但是你至今还特别在意这件事，说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柳楠，首先你是你自己。”
“谢谢……”你哭了出来。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地方，直接和我说。”
“谢谢！”
于是你瞒着母亲准备艺考，还在高三时偷偷改了第一志愿——S市戏剧学院。高二、高三，邱田和你身处不同的班级，他还是会在放学帮你补文化课，即使课本不同，即使你有些问题教完一遍还是不懂，他的耐心好像都不会枯竭。
后来，你很争气地大学考进了S市戏剧学院表演系。邱田对此表示祝贺，后来你们没了联系。
“学费我不会出一分钱！”这是母亲对你隐瞒的报复。暑期，你打着零工，攒够了第一学年的学费。
大一的你偶然得知学姐正在筹备一部迷你电影，你毛遂自荐，如愿得到了想要的角色。也是这部电影，你在影展遇到了乌亚琪，此后还成了你的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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