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诡异的一幕让张玄蕴呼吸都骤停了,脑子混乱得像是一团乱麻,完全无法思考。
她看不见脚下那些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覆盖白纱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口水晶棺。
直到脚踩在实地上,双腿发软的她微微一跄,好似脱力般无法站稳。
见状,谢子厌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臂,这个抬臂用力的动作让他浑身一颤,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下一瞬又死死地抿唇强行压回了喉头。
这让张玄蕴立刻清醒了过来,她偏头,扫了一眼谢子厌。
看着青色长裙上留下了自己的血手印,谢子厌立刻放手,足足退后了三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后垂头说道:“抱歉,是弟子冒犯了。”
随着他唇齿启合间,他脸上被厉鬼撕咬的伤口又涌出了鲜血,一行行挂在皮肉破碎的脸上,显得格外可怖凄惨。
仅仅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他站立的草地上就染了一小片血色。
看着一粒血珠从叶子上滚落。
张玄蕴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两个个褐色的小瓶,扔给了他。
“吃下去。”
她没有解释,谢子厌也什么都不问地接过倒入了嘴里。干脆利落毫不犹豫,仿佛即便是毒药他也会这样沉默地吃下去。
张玄蕴扔出药瓶根本没管谢子厌吃不吃,转身朝崖边走去。
白纱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崖边不远处的那口水晶棺。
盛放水晶棺的玉石台下被繁茂生长的花花草草围绕,细看才发现那并非普通杂草,各种各样的灵草甚至大多只是在古书上记载的植物,她甚至能看见毛绒绒的白色小兽在其中穿行,又眨眼在花草中没了踪影。
离得并不远,张玄蕴能感受到充沛到让人浑身舒畅的灵力。
那个地方美得像是人间仙境,却只是用来存放她的尸体?
对方甚至很了解她喜好青色,连墓碑都用的是碧绿的玉石。
到底是谁画这样大的手笔?
又到底为什么?
张玄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大师兄和小师弟即便有这个心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或者说是上一世爱慕她之人?
爱慕她之人倒是有,可是也依然没有这样的实力,能阴阳逆乱乾坤颠倒者放眼整个修真界也绝对找不出来一个。
想要知道到底是谁这样做唯有水晶棺前竖立的玉碑。
只是张玄蕴能看清水晶棺里的尸体,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墓碑上的字迹,它模模糊糊的像是萦绕着一层雾气。
她想也不想地调动恢复了一点的灵力朝自己的尸体飞去。
然而……明明看起来很近的距离,却怎么样都无法靠近,无论张玄蕴怎么加速都始终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张玄蕴烦躁不已,却不得不再次回到崖边。
看不到猜不透,一切像迷雾一般,简直让人心绪烦躁难静。
从重生开始到现在,好多事都那样的诡异莫名。
她好像成为了一颗棋盘里的棋子,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操控着。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难道故意选择让她重生在神女洞这个节点,是为了让她看见自己的尸体,以此为目的来威胁她?
然而……能颠倒乾坤者必定已踏碎虚空飞升成仙,而她何德何能?
再说一个坟墓布置成仙境一般,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威胁她的!
小河边,谢子厌正清洗着身上的伤口。
此时衣衫已经如同破布条般挂在身上,少年看起来很清瘦,实则上并不羸弱,作为一个剑修,身体线条自是不可说,只不过到底才十五岁,还未彻底张开,倒像是挂在枝头上沾着清晨露珠的青涩果子。
他起初只是半跪在边边掬水清洗,只是当伤口沾上冰凉的溪水时,那种噬心般的细密刺痛让人骨头缝都好似承受不住地战栗了起来。
低着头,弓着背,背部线条充满力量感地隆起。
谢子厌死死咬着压,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
被冤魂厉鬼啃噬的伤口充满了阴气,而这里河水灵气充沛,一旦接触伤口,宛如盐洒在了皮肉外翻的伤口上‘滋滋作响’。
明明应该是痛极,他却愣是压下了所有的呻吟,弯曲的脊背像是一张拉开到极致的弓弦,骨头缝颤着抖着,好似下一瞬就要承受不住而崩碎。
皮肉唯一还完好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一颗颗从脸边滚落。一直到这股凿骨般的巨痛缓了缓他才睫毛微颤地睁开眼,胸腔快速起伏间,眼眶有些微红。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喘息着猛地回头朝张玄蕴的方向看去。
确定她没有过来后才像是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坐在了草地上。
好似需要赶时间时的,没休息多久,他就站起身毫不犹豫地直接走进了河水里。
当谢子厌终于清洗干净从水里爬出来时,整个人神情都是恍惚的,摇摇晃晃地像是一击就碎。
坐在岸边,上药,包扎,动作熟练。
换上干净的黑色劲装,除了脸上狰狞的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任何异常了。
他脚步缓慢地走回去时,看见张玄蕴依然站在崖边,微风佛动她的黑发长裙,身姿飘逸。
谢子厌并不关心她为什么一直站在崖边,或者说并不关心张玄蕴做的任何事。
他沉默地靠着大树,盘腿坐下,闭眼正要打坐祛除身体残留的阴气时,突然听到张玄蕴在唤他。
“谢子厌。”
“弟子在。”
张玄蕴没有回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尸体方向问道,“这个方向,你能看到什么?”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谢子厌说道:“崖边之下全是白雾。”
张玄蕴倏地回头问道:“什么都没有?”
盯着她遮挡眼睛的白纱,谢子厌说道:“没有。”
张玄蕴愣了愣,不过很快就神情不明地摆了摆手,沉默地转过头去。
谢子厌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张玄蕴再开口之后,才闭上眼开始打坐。
张玄蕴在崖边又站了好一会,踩着桃花鞭围绕着这个地方飞了一圈。
除了摆放她尸体的地方,其余都是如谢子厌所说——全是白雾,而草地下方也是一样,就好似空中楼阁就这样无根无据地漂浮着。
她尝试一直向下飞,可是灵气都快耗尽时依然见不到尽头。
等她再次回到草地上时,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和外界一样,这里有太阳月亮。
不知道是真,亦或是虚无假象。
待在这里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必须得恢复灵力冲出去。
扫了一眼不远处已经入定的谢子厌,张玄蕴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开始打坐调息。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的灵气实在是充沛,即便是外面的几座名山都没有如此满盈。
张玄蕴只是运行了一个小周年,丹田内灵气便已经充盈。
想到头顶那片水域中遍布的厉鬼阴魂,红衣女煞还有那头鬼面龙鱼……
想要带着谢子厌安然无恙地离开,张玄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还不若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冲击紫气化体第八层。
刚想到这里,张玄蕴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她睁开眼,顺着香味望去,就见谢子厌戴着面具坐在一个吊锅旁,手中的木勺正在搅动着。
而他的身后摆着两把木椅,一个八仙桌,桌上上还用白瓷净瓶插着白色的山茶。
两人的距离明明并不近,张玄蕴甚至没有任何动作时谢子厌就已经发现她睁开了眼。
“师尊。”面具后的他抬眸说道“弟子做了早膳。”
张玄蕴站起身,正打算去寻个地方洗漱洗漱。
少年手一佛,一个盛满水的碧玉水杯还有漱口用具就整整齐齐地飞到了她的面前。
挑了挑眉,张玄蕴看了谢子厌一眼。
谢子厌却只是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这个师尊是被伺候惯了的人,与其让她趾高气扬地吩咐,还不如早点将事情做好。
这样的事谢子厌倒也不是没有做过。
张玄蕴刚把他捡回来的前一年,好多小事都是经由他的手。
包括她穿的衣裙珠钗,有时候她出关后甚至是他打理她的起居一日三餐。
那时候谢子厌还不是现在这幅沉默莫测的样子,彼时的他听话乖巧,有时候虽然像个小大人一样。
谢子厌被捡回来第一年时间,那时候他才十岁左右,看着曾经瘦骨伶仃的小少年被自己养得白白嫩嫩,十七岁的张玄蕴总是会忍不住逗一逗他。
有时实在是被逗急了,他会气鼓鼓地撇着嘴一幅不满却又不敢说的模样。
每到这时张玄蕴就会变本加厉,佯装一副悲伤模样,嘴上却唤着“小仙儿,小仙儿,是在生为师的气吗?这可真是让师尊我伤心不已。”
“不是小仙儿,师尊莫要这样叫。”明知道张玄蕴是故意的,可小小的少年却还是忍不住纠正道。
张玄蕴乜了他一眼“师尊我给你取的表字,还不允许我这样叫?”
“谢仙。”十岁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小仙儿是女子的名字。”
他越是这样说,张玄蕴就逗得更起劲“那你可是不喜欢为师给你取的这个表字?”
“不不……不是。”十岁的小少年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
张玄蕴偏头问道:“那是什么?”
在她的注视下,谢子厌磨磨蹭蹭了半天,低头说道“弟子喜……喜欢。”
“哈哈哈”张玄蕴看他这样就忍不住想笑。
这时,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戏弄了,谢子厌气鼓鼓地转身就走,像只被惹急了的兔子,那架势好似再也不会搭理这个以逗他为乐的师尊似的。
可是一到第二天清晨,做完早课的他又会准时出现在张玄蕴的门外,叫这个喜欢赖床的师尊起来用膳。
一声鸟鸣的轻啼瞬间打断了回忆。
张玄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从小到大,逍遥仙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都是围着她转,说句众星拱月也不为过。
即便现进她和谢子厌的师徒关系尴尬,她却并没有任何负担,更不会委屈自己,洗漱完,径直就在八仙桌上坐下。
谢子厌微微倾身,将熬好的粥和小菜放上桌,随着他的动作,手背深可见骨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张玄蕴眼前。
少年似乎对于张玄蕴的视线极其敏感,她明明很快就收回了注视,而谢子厌却很快地收回手,转身回了吊锅前背对着坐下,浓墨似的双眸闪过一抹幽冷的漠然。
张玄蕴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手指就在勺柄上摸到了凹凸的痕迹。
她反转勺子,就见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蓁。
张玄蕴,小名蓁蓁。
这个久远又熟悉的印记是她亲手刻的,因为那时候总是谢子厌照顾她的起居三餐,她这个人生怕用了别人用过的碗筷,便亲手刻了一幅让谢子厌好生保管,还扬言若是打碎就得抽他一百鞭……
频繁回忆起以前的琐事让张玄蕴十分不爽。
别看此时的谢子厌似乎懂事乖巧,张玄蕴却知道这是一条蛰伏的毒蛇,总有一天会露出他的毒牙咬破你的血管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要是再看不清他有多会伪装就枉费上一世魂飞魄散的结局。
“谢子厌。”张玄蕴扔下手中的勺子,偏头看向背对着的少年,冷声质问道“当时,你为何跳下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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