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忧VS无咎

人是会饿的,当然妖也一样。

连续不断的修行,已然耗费了蛇妖的不少力气,加之他蛇丹初成,急需补充能量来巩固法力,只靠修行来汲取造化灵气已远远不够。

多久没有尝过血的味道了?新鲜的液体,腥膻的气息,流动的,喷发的,粘稠的血液,抚慰着嗅觉,刺激着味蕾,瞬间便可以弥平他的所有需要……这种满足的快感已经多久不曾有过了?自从他被困在这琉璃阁,他便失去了这种享受。

蛇妖盘卧在草丛深处,看起来似乎睡着了一般,但其一呼一吸之间,已融入化纳之法,聚万物精气,采造化元阳。短短几日,身体又长粗了不少,可此时此刻,它的腹部正轻微的抽搐——他很饿。

又静卧了一个时辰,蛇妖轻轻展开身体,左右蠕动,只见它周身逐渐泛起一层青光,那青光越来越浓,包裹着它,片刻之后,蛇影消失,竟化作一个孩童。

蛇丹既已初成,它便可自由化成人形,但内元仍是不足,他只可变作五六岁的童稚模样。这小童披着一头乌发,着一身碧青色的衣袍,狭长的一双眼眸,紧抿着嘴唇,寒着一张脸。

站起身轻扶着树干,歇了一阵子,左右张望一回,便朝着后园去了。

没有错。既然没有活人可以用来补充损耗,他只得再次造访那个果园了,运气好的话,摘几枚千年的仙果,对他的修行也是大有助益,当然更重要的是,可以暂时填饱肚子。

转过一道回廊,寻上一条小径,越是走向深处越是雾气浓重,仙氛缭绕之中,隐隐现出一道拱门。这蛇妖又四处望了望,确信没人发现他,才轻手轻脚,蹩进门内去了。

进得园内,是满目的郁郁苍苍,形状奇特的古木,一株一株,枝叶参天,盘根错节,似是与天地共生一般,岿然不动,又有些树干欣长,笔直的一根,直入云霄,生着银闪闪的叶片,华贵非常。另有奇葩仙草,花枝灼烁,艳丽的便好似九天织锦,清雅的又如同冰雪凝晶。这园子里尽是非凡珍品,千年难得一见,不过此时的蛇妖也没功夫细细玩赏,一刻不肯停留,抬步便要向更深处走去。

无奈此时他身量矮小,步伐略有踉跄,刚行了几步,突地凭空里竟斜刺出一口长剑,剑芒闪动,直袭面门。蛇妖急忙侧身,躲避之下绊到了树根,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小青蛇抬头,只见面前立着一个孩童,和他差不多的年纪,长的憨头憨脑,一身素白的衣袍,手里握着一柄长剑,那把剑居然和他差不多一般高。此刻这穿白衣的小孩儿正圆睁着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紧盯着他。

青蛇眯起一双长眼,微微偏了偏头,他现在法力不足,但感官仍然敏锐,面前这人应该不是得道的仙者,“……你是谁?”

他声音虽是戒备万分,含着几分森冷,但难掩童稚,因此听在耳中,好似刻意伪装的老练,倒有几分讨喜。

白衣的小童一字一顿,声音高亢,有几分木讷,“你,是,谁?”

小青蛇一愣,随即又问,“你是妖?”

对方并不回答他,只是跟着重复,“你,是,妖?”

蛇妖有些郁闷了,心道依他身上气息断定,应是妖类无疑,可为何会守在此处?现今的功力,看不出他的真身,但瞧他颇有几分呆傻,说不定这倒是个机会。

心下计较已定,蛇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欲朝园里行进,白衣小童果然复又提起长剑拦阻,认真地道,“不,许,进!”

长剑横扫,白衣小童手臂不长,提着一柄剑本有些吃力,青蛇趁他回力不及,砰的一声化出真身,蛇身顿地,躲过剑势,挫身之际势如飞箭,直缠上对方手臂,转瞬便欺上他肩头。

白衣的小孩儿被这突变吓傻了,下意识甩动手臂,却已然不及,情急之下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捉这已然缠上脖颈的青蛇,蛇妖哪里理会,张口便向他颈间咬去。

颈间刺痛,白衣小童心下大骇,只听又是砰的一声响,一阵白烟升腾,白衣小童身形消散,化出了真身。

青蛇看着眼前的物事,发了半天的傻。

却见一只小乌龟,正趴在眼前,这乌龟倒也与别的乌龟不同,竟是通体莹白,龟壳更是如白玉一般凝润,龟纹几不可见,四只脚近乎透明一般,已经嗖的一下缩回了壳里,径自趴着一动不动。

蛇妖本是要逼出他原身,盘算着既然是个妖怪,又能化成人形,定然也是修成了元丹,他正可将之收为己用,而且好不容易遇到个活物,最好生吞了,一解饥饿。因估量着对方与自己实力相当,方才趁其不备,变回蛇形,突然发难。可如今功成,它望着眼前这个家伙,竟然不知如何下口了。

小乌龟趴了一阵子,似乎也明白对方奈何它不得,便缓缓伸出了四只脚,想要爬出青蛇的掌控。蛇妖怎能让它得逞,这一番折腾又耗了不少元神,若是让它得脱,重新化成人形,又拿着一柄长剑,它怎能应付的了。想到这一层,青蛇收紧身体,直缠住乌龟,使它动不了分毫,乌龟挣扎半晌,却也挣脱不得,索性又将四只脚收回壳里,死了一般,动也不动了。

这一只蛇和一只乌龟就这么僵持在园子的入口处。四周一片静谧,满园子的花草神树沉静无声,默然的看着这两只小妖怪。

就这么过了整整三个时辰。

蛇妖暗自叫苦。为什么他这么倒霉呢,一直被欺负,那个该死的神仙欺负他也就罢了,现在连这个死乌龟也欺负他。他得一刻不停的死缠着这个家伙,而这个家伙却惬意的缩着——这么久了,该不会是睡着了吧。偏偏他又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当蛇妖心里不知第几次骂老天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一阵檀香,似有似无的传来,小青蛇盘紧身体,留神张望。九华尊者由拱门进来,一眼瞧见这两位的架势,微有些错愕。他蹲在它们面前,想要仔细研究研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青蛇将头朝向另外一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九华由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捅了捅小乌龟,“无忧,该醒了。”

青蛇感觉到死乌龟的身体动了动,只好放松,让他逃脱。小乌龟重又化出人形,俯身向九华施礼,“尊者。”

九华嗯了一声,“这是怎样?你们俩怎么扭在了一起?”

无忧瞪起一双圆眼,看向青蛇,一字一顿地,“他!偷,东,西!还,咬人!”

九华回头看了青蛇一眼,后者连身体都懒得动了,大咧咧的摊着,一副爱怎样怎样,凭你处置的姿态。

九华轻轻一笑,伸手把青蛇提了起来。几日功夫就长成这样,而且是不吃不喝,仅靠修行华纳蕴气成长,这条蛇,果然极具慧根,且资质奇佳。若是能成功将其引入善道,将会是苍生之幸。拎起青蛇,又看着无忧,道了一声,“你们两个都随我来吧。”

九华向园子深处行去,每走一步,身侧树木花草纷纷弯顿,似有俯身施礼之意。到得一处,九华站定,抬头向上望去。但见面前这株神木,树干鲜红似血色,隐隐有血脉流动,犹如天火炽烈;片片树叶雪亮泛着银光,灿灿生辉,红白相应,极尽炫目。所谓火树银花,便正是此景。枝叶之间有晶亮圆润的果实,明珠般泛着七色祥光,点缀其间。九华抬手,便有两枚落于掌心。

将一枚递给无忧,“我放你在这园子里也有些时日了,怎地不知道自己寻些东西吃?”无忧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只老实地,“我,受,尊者,点化,铭感五内,不敢,再求其他!”

“放你在这里,便是要你取自己所需,这是你的善缘。”又回头看着趴在地上的青蛇,将另一枚放到他面前,微微一笑,“爱偷东西的蛇妖,吃了它,从今后以无咎为名,入我修行善道,如何?”

青蛇也有些犹豫。入修行善道,这意味着什么?且不说何谓善道,只是眼下处境,他被困在这座殿阁内,不得自由,若应了这白目的神仙,能换得行动方便,逃出生天便有日可期。修行善道,也应该是修行的一种,他已经惨到不能再惨了,那么眼前这一诺,便是转机也未可知。

心内计较已成,青蛇张口便将那枚果子吞了。初入口中,顿觉一片清凉,片刻后却觉得周身热气流动,全身各处穴位真气涌聚,源源不断,心知这枚仙果必是大有来头,抵得上他几百年修行了。

缓缓将真气运行一周天,蛇身已是瞬间长大了数倍,又过了一刻钟,青光泛起,青蛇化出人形,此次已变为成年模样,但见他白皙的一张脸,眉目如画,一双眼细长含着几分媚态,那眼神尽处却是任谁也看不透的颜色,似有情,却最是无情。

他拍拍衣袍站起身,端详着九华尊者。面前这该死的神仙半睁着眼睛,一副睡不饱的模样,哪里有什么仙者威仪。青蛇看他半晌,忽而一笑,“无咎是么?仙尊还真是热衷于给别人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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