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内。
穆淮清合衣坐在榻上,穆灵均挑帘进来探望。这一病,穆淮清清减了一些,他将苦药喝尽了,接过云舒递过来的糖。
穆灵均问:“听说那日沈二也在,你们是一起落了水的?”
“是的,父亲。”穆淮清低头剥着糖纸,眉目如画。“说起来,那沈二救了我和云卷,还得麻烦父亲帮我备一份谢礼送到沈家。”
穆灵均闻言便不再多言,起身关切了几句便离开了。
云舒从窗边探出脑袋,“公子为何替那沈二隐瞒?”
穆淮清将糖塞进嘴里,甜蜜盖过舌根的苦涩,他看着云卷头上的柳枝在风中摆动,说道:“父亲与穆侯向来不睦,我何苦再给他们添乱,沈二的事不慌,来日方长。”
云卷也剥了颗糖放进嘴里,他的屁股痛死了,这都拜沈君屹所赐。提起这个他就来气,糖也吃的龇牙咧嘴,“我和云舒屁股开花也就算了,公子平白无故病这一场,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穆淮清不语,揭开了书籍,云卷云舒两张如出一辙的脸默默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年,穆淮清和沈君屹那就热闹了。
穆淮清让人在沈君屹单独外出时把他用麻袋一套,吊在树上一整天。
没过多久,沈君屹以牙还牙,让人在寺庙截住了穆淮清,把他锁在禅房饿了整整两日。
穆淮清事后写街头小唱让殷都的小儿传唱,把沈君屹三岁尿裤子的事情写了进去,那段时间人人都知道15岁的侯府二公子小时候酷爱尿床。
沈君屹气急败坏,用刀在后院砍树发泄,几乎砍光了后院的橘子树。
沈君屹在穆淮清16岁那年,给他送去了一美貌女子,美其名曰是送给穆淮清的小妾。
害得穆淮清当晚被穆灵均一顿好打,还被罚跪祠堂一整夜。
穆淮清忍辱负重,在沈君屹17岁生辰那日,照葫芦画瓢,让玲珑坊歌姬在他生辰宴上表达心意,按照穆淮清事先给她的台词照着念,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呐,愿做沈家洗脚奴,也要陪伴沈君屹身侧诸如此类…
听说那一天的万宁侯差点军法处置了沈君屹。
后面几年,许是年龄渐长,心智成熟,两人再没什么交集。只是偶尔在某个宴席上遇上,两人不远不近瞄一眼对方,都是一副“我放过你,你别惹我”的模样。
弱冠那年,穆淮清以一甲第一名的成绩高中状元,入翰林院。
沈君屹则选入了锦衣卫,从无名小卒开始历练。
寒衣节那日。
殷都大雪。
太子在殷都最大的酒楼设宴,穆淮清抱病在身,姗姗来迟。一袭白衣外罩了件墨绿的大氅,入场时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太子喝了不少酒,和二皇子在席上相互吹捧。
见穆淮清来了,太子请了他入座,转头对二皇子调侃道:“喝红眼了,竟然以为是哪位美人前来,原来是明亭兄。”
二皇子看了一眼穆淮清,说:“皇兄有所不知,玉隐公主第一次见到穆大人,就被迷得神魂颠倒,这事传的整个宫里人都知道。”
太子笑道:“玉隐公主深受父皇宠爱,想必要不了多久陛下就赐婚了。”
堂内一片笑声。
其实这话真是开玩笑的,玉隐公主年纪尚轻,和穆淮清并未有什么交集。太子这么说,完全是拿穆淮清活跃现场气氛。
穆淮清无视那些探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无视那些窃笑,淡然落座在沈君屹对面。
他解了氅子,一身的白,纤尘不染,只是人很清瘦,白皙的面庞像沈君屹腰间挂着的那块白玉。
穆淮清诚恳道:“对不住诸位了,在下身体抱恙,冬日又胃寒,来的晚些。”
太子没计较,让人给他斟酒。
沈君屹浅酌薄酒,盯着穆淮清看。
沈君屹看着穆淮清推开了在自己面前黯然失色的美人,捏了颗糖果塞进了嘴里。
沈君屹立着膝,单臂搭在膝头,身体则微微后仰、倚在身后女人的肩头。他越是肆意看着穆淮清,穆淮清反而越不拿正眼瞧他,几次目光相遇,都被穆淮清轻飘飘的移开了。
这席没有含金量,不过是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周旋。二皇子身边的客卿和太子身边的幕僚你一言我一语,随意听来并无不妥,仔细品读,全是唇枪舌剑。
席间,有人提起沈时宴。
同时引起了太子和二皇子的兴趣。
那人对着沈君屹说:“我瞧着万宁侯和大夫人也不怎么约束你,怎么每每递帖子到府上,想约上世子就这么难。”
沈君屹便说:“兄长体弱,不轻易见客。”
太子便问在场的人,“你们谁见过青玉君子沈成碧?”
问了一圈,只有一人说只在远远瞧过一眼。
太子问:“可瞧见真容?”
那人悻悻地摇头。
二皇子说:“依我看,皇兄也用不着这么好奇,这青玉君子难不成还能比我们多了一个鼻子一个眼去,这长得好看,再好看也就这么回事。”
二皇子说这话时看向了穆淮清,引的众人纷纷向穆淮清看去。
二皇子又说:“何况二公子就坐在这,他的兄长大概和他长的也差不了多少。”
这么一说,太子就放弃了想见沈时宴的兴趣。
宴席散后,沈君屹的马车故意堵住了穆淮清的马车。
明清大街此刻风雪正盛,路上寥寥没几个人,风夹着雪从耳边刮过去,带着嘶吼声。穆淮清抱着手炉,云卷给他打着油纸伞。
马夫哈着腰来解释:“二公子的马车把咱们的马车堵在里头了。”
云舒说:“那你还不赶紧让他挪开。”
车夫搓着手,脸被冻的通红,“去了,外头的人说二公子在里面睡着了…”
车夫看了看穆淮清的脸色,声音压的很低。
云卷大声呵斥了一声:“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主子体弱,在这风雪里耽搁了,你担待得起吗!”
云卷自从那年落水后,把其当成了毕生耻辱,每日勤学苦练功夫,说话中气十足。
穆淮清相信云卷的声音肯定穿透了雪雾,马车里头假寐的沈临风肯定听见了。
半炷香后,风雪不减,反而有更大的势头。云卷和云舒都快气得七窍生烟了,也没等来沈君屹驱车离开。
穆淮清摇头笑了笑,亲自走向那边。
牧之将马车的门打开,帘子是垂着的,穆淮清客气地问:“二公子可是睡醒了?”
沈君屹在里面慵懒地答:“没。”
云卷都快气炸了,刚想开口,就被云舒按住了肩膀。
穆淮清说:“二公子可要一起出来赏雪,我瞧这雪下得极好。若是二公子不嫌弃,前头玲珑坊灯火正盛,我请二公子去里头再喝几杯,我知道二公子今晚没喝尽兴。”
宴席上两派人明面上嬉笑连连,实则尔虞我诈。沈君屹懒得多言,穆淮清更是沉默如金。
帘子挑开,沈君屹靠在榻上看着他,“想不到穆大人这么有情调。”
他这人长的英俊,不笑的时候人人只当他是多么正派的人,一笑就坏了正经。不管是低眉浅笑,还是张扬大笑,怎么都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说着,他起身,下了马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牧之拿了件黑色的大氅就要给他披上,被沈君屹拒绝了。
两人并排走在雪雾里,油纸伞挡不住鹅毛大雪,他们又走得很慢,还未走几步,两人的头发就都白了。
路很滑,穆淮清时刻盯着石板路,牧之给沈君屹打着伞,云舒则给穆淮清打着伞。景行和云卷淋着雪走在后头,景行时不时就侧目打量云卷,又看看前头和云卷身量相似,长的也相似的云舒。
云卷冲他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没看过我这样的美男子啊。”
景行做呕吐状,声音压的很低:“你要点脸。”
云卷切了一声。
“穆大人今晚姿容绝世,一进门生生让一屋子的爷儿们看失了神。”沈君屹轻笑了一声,他比穆淮清高大健硕,侧目看穆淮清时有着天生的优势,居高临下间语气也轻佻了几分。
“哦,是吗?”穆淮清状若无知地迎向了沈君屹的眼神,再往上,目光落在他头顶的青冠玉上。
穆淮清一双凤眸晶莹剔透,一时让沈君屹忽视了里头的算计。
穆淮清在沈君屹移不开的视线里笑了,笑的像不谙世事刚从九重天下凡的谪仙,他说:“那这么说来,二公子也为我失神了。”
沈君屹的眉头刹那就锁了,冷哼一声后移开了视线,“你二公子我能耐着呢,岂能被区区美se诱惑。”
“那我可要劝二公子,太过冷静自持,怕也会遭人误会。”穆淮清一直在笑。
沈君屹觉得,此时他若是女子,多少有点勾引人的意味。
沈君屹不耻下问:“此话怎讲?”
“嗯?我不太敢说。”穆淮清抬手抚了把眉眼,将雪星尽数扫去。
“我在锦衣卫待了这半年,可听闻了不少穆大人的事迹,敢于发言可是穆大人的优点,这会儿怎么畏如龟缩了?”
穆淮清关注民生,屡次上书谏言,虽屡战屡败,但名声终究是打出来了。
好嘛,激将法。
“好巧啊,我在翰林院也听了不少二公子的功绩,短短半年不到二公子就从小旗升到百户了,二公子好生威武啊。”穆淮清相当诚恳地说。
“你二公子哪哪都威武…”
穆淮清脚下不稳,身体一歪,沈君屹下意识去扶了他,话也就断了。
情急之间两人挨的很近,穆淮清站稳了,说道:“有劳了,谢过。”
沈君屹松开了手,拍了拍胸脯前的雪,说:“不谢,把刚才剩下的半截话说完就行。”
穆淮清说:“那我说了二公子可别生气。”
沈君屹说:“你大胆说便是。”
穆淮清说:“我是担心别人揣测二公子不行。”
“不行?”沈君屹冷笑一声,语言轻佻道:“刚刚你还说二公子威武呢。”
到了玲珑坊,穆淮清在檐下抖雪,眉眼带笑说:“难说,有些人看起来很行,实则外强中干,内里虚。而有些人外表看起来虚,实则内里强悍。”
他这话说的巧妙,一语双关,把自己和沈君屹都囊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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