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滞

母亲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晨,是被一种过于沉重的寂静唤醒的。

没有厨房里细微的碗碟碰撞声,没有洗衣机规律的嗡鸣,甚至没有母亲刻意放轻却依然能听到的脚步声。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它们缓慢地沉浮,仿佛时间本身也陷入了粘稠的停滞。

我坐在床沿,脚底接触到的地板冰凉。整个家像一个被抽空了声音的壳,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这过分的安静里被放大,显得突兀而孤独。

推开卧室门,客厅空旷得让人心悸。昨晚的饭菜还摆在桌上,已经彻底冷了,凝固的油脂浮在菜汤表面,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色泽。母亲房间的门敞开着,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睡过,那种整齐,透着一股决绝的味道。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巨大的愧疚和恐慌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是我,用最残忍的话,击碎了母亲最后一点期望,把她从这个家里逼走了。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重量压垮时,一丝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近。不是声音,也不是影像,更像是一种感觉的涟漪,温柔地荡开了周身的冰冷。

然后,我就“知道”他来了。

齐聿商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说话,他只是无声地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陪我一起看着那桌冰冷的饭菜,看着这间过分安静、缺少了最重要声音的屋子。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温润的玉,悄然散发着安定柔和的气场,慢慢驱散着我四肢百骸里渗出的寒意。

我依旧沉默着,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翻腾着对母亲的担忧和对自己口不择言的悔恨,这些情绪堵在喉咙口,沉甸甸的。

他似乎完全理解我的状态,并不试图用言语安慰,也不追问。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微微倾身,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我的眼角——那里其实并没有眼泪,只有干涩的涩痛。

然后,他做了一个有点孩子气的动作。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立在我低垂的视野下方,指尖微弯,模仿着小猫竖起耳朵的样子,还极其细微地、俏皮地抖动了两下。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小动作,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我睫毛颤了颤,但依旧没抬头。

他似乎受到了鼓励。正巧一束阳光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他修长的手指便探入那束光里,灵巧地变换交错,在光洁的地面上投映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狗侧影,耳朵还会随着他指尖的细微动作而扑扇。

影子戏法无声地进行着,从小狗变成扑翅的飞鸟,又变成一朵缓缓绽放的花。他的手指在光里跳跃,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笨拙又真诚的努力,只想驱散我周身的阴霾。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些变幻的光影,看着那双为我“表演”的手。心底那块坚硬的、被愧疚和恐慌冻结的地方,似乎被这无声的温柔撬开了一丝缝隙。

终于,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地牵动了一下。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但他立刻捕捉到了。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光影的小狗散去了。他侧过头来看我,眼神清亮,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浅浅欣慰,仿佛我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情绪松动,就是他此刻世界的全部意义。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虚虚地、温暖地覆在我放在膝盖的手背上。那里并没有真实的触感和重量,却有一股无形的、坚定的暖意渗透进来,一点点融化着我内心的冰封。

窗台上的晴影适时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伸了个懒腰,金绿色的眼睛望了过来,打破了这绝对的寂静。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虚边,让他看起来有些透明,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于我的世界里。

在这个母亲离去后留下的、令人窒息的真空里,是他用无声的陪伴和笨拙的逗弄,为我撑起了一小片可以呼吸的天地。我知道寻找母亲是当务之急,但在此刻,这短暂的、被全然理解和接纳的宁静,是我急需的救赎。

我轻轻翻过手掌,做了一个回握的姿势,尽管掌心空空如也。

我们就在这片温暖的寂静里,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阳光移动,照亮了母亲常坐的那张单人沙发,照亮了上面空荡荡的印花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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