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曾无比自豪地对我说,小扬,知道你妈我为什么业绩这么吊吗?因为我全都看透了,我全都看明白了。幼年的我听不懂她什么意思,只是咿咿呀呀地重复,妈妈好吊,妈妈都明白。我妈摸着我的头,也不管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得意地滔滔不绝着告诉我,她都悟出了什么。
我妈说,一个人想要强大,那就不能有弱点。可如果这人有了牵挂,有了爱,那就说明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东西,这个放不下的东西就是弱点了。每个人都会有弱点,没人能避免。你妈我能比别人强,就是强在这个地方。
我只能理解后半句,于是好奇地问,妈妈,你强就是没有弱点吗?
我妈不屑地嘁了一声,捏了捏我的鼻子说,放你妈的屁。你他妈不就是我弱点?
我吃痛,揉着鼻子困惑地问,那你为什么还吊呢?
我妈笑着说,因为你是我儿子,咱俩是亲人,在我的工作里,亲情不算弱点。这工作要用的是身体,又不是真心,而在身体的接触里,妈妈正好不会有真心,所以你老妈我坚不可摧。厉害吧?
厉害。我欢呼起来,妈妈好棒,妈妈好吊。
我妈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头“啧”我一声,喂,小孩子不要说脏话。
时间一年一年的翻页一样翻过去,翻到我只身一人漂到南京的那一年时,我也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确实厉害,我真心地钦佩我妈。尽管她是做这种工作的,下丨贱,恶俗,肮脏,违法乱纪,伤风败俗,可她说我是她唯一的弱点。唯一的。除了我,她再也没有其他弱点。
我在拿到第一笔上丨床赚来的钱时就暗暗发誓,向优秀人士看齐,我也要这么厉害,我也要这么**。既然我注定逃不出这样庸俗风尘的笼罩,那不如坦然接受,不如苦中作乐,让我也学会抛弃无用的爱,斩断我可能长出来的弱点。我一定也不会有弱点的。
我在阴暗的风尘之地里走啊走,辗转过各家酒店,见识过不少人,什么性格什么癖丨好都有。那时候,我根本不相信我会滋长出爱。当人在裸裎相待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平时伪装的一层皮囊也褪下来。那些客人也是如此,面对的又是我这样的陌生人——一个用钱就能买来一夜**的陌生人,他们更是毫无保留,把自己直白地展开在我眼前。都很难看,都很恶心。可我的工作就是要装,要假装他们很好看,要卖力地讨好他们,日复一日,做久了也早已麻木,满嘴假话说来就来,任何姿势都十分熟练,怎么润滑,怎么抬腿,什么角度舒服,事后如何清洁,伤口怎么处理,阻断药怎么吃,体检报告打印了一张又一张,对“伤口结的疤大概什么样子的时候可以撕掉”了如指掌——撕早了伤口难痊愈,撕晚了黑黑的一块不好看,肉粉色的时候刚刚好,撕掉不容易被发现。等伤口不再可怖,能见人后,我就接着陪下一个陌生人过下一个晚上。一夜复一夜,夜晚何其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年轻的男人稀里糊涂地出现了。他慌慌张张地要求包我的夜,包了一个两个好多个夜晚,却根本不打算睡丨我,甚至不需要我的讨好,只是一心想着要出气,要报复,要发泄,却狼狈地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失败了还会自己无可奈何地笑起来,然后自顾自地躺下睡觉,还叮嘱我也早点睡,不要吵他,因为他第二天还要上班,工位上睡觉又要挨骂,挨骂还不敢还嘴,因为上班睡觉确实理亏。
我其实记不太清楚许多细节了。我甚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关于第一天我和程誉凌打赌的具体场景,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我的脑海里只有一张模糊得像隔了一层玻璃的脸,但我记得我还吻过他的唇,我甚至在他未来的婚房里住了一个月。我们同房同床,共枕共眠,不眠的时候就聊天南地北,聊宇宙洪荒,聊人生感悟,聊家常八卦,聊心情思绪,几乎毫无保留,好似互诉衷肠。
然而过了这么久,直到今天傍晚的时候,我点起那只黑色打火机,准备烧掉那张被我适才揉皱的纸时,我才猛地醒悟过来——似乎毫无保留地倾诉衷肠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那张纸。我在烧掉它之前,突然又起了重新打开它再看一眼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打火机按键硬邦邦地硌着我的指腹,我沉默地摩挲了一会儿,最终决然地摁了下去。火舌窜出来,立刻点燃了整张纸,滚烫的热气熏着我的手,我迅速把它丢在地上。酒吧后面的巷子是坑坑洼洼的硬水泥地,那一团纸点着后在地上渐渐缩小、消失,最后剩了满空气的白烟和一地的灰烬,以及小半张没有烧到的边缘、都是空白地方的纸,上面完全没有他的字迹。还有几丛余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扭动着,看着特别烦人,于是我一脚踩了上去,将苟延残喘的一点小苗也消灭殆尽。
刺鼻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我转身离开巷子时,顺手把那只不属于我的打火机扔进了转角处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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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今天傍晚的天色很奇怪,云不像往常那样薄薄的一层,而是一团团簇拥在一起,天光又粉又黄,鲜艳得把日落都映成了日出。南京的秋天来得晚,十月中旬以后,马路旁的大树才慢慢落下一堆堆金黄的叶子。我背靠着人行街道上的路灯,手里夹着烟,透过我喷出的烟雾,望向街口外面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汽车一辆过去又来一辆,高速转动着的轮胎偶尔压过一两片被风带上马路的落叶,被碾过的叶脉与胎印交叠在一起,好像分不出彼此。我正出神地在心里打赌,赌大概多久后能再来一阵大风,把那片倒霉的叶子卷起来,吹到未知的远方。我在吞云吐雾中默默地想,最好能落到哪一片湿润的泥土里,回归它最初生长的地方,不要又飘到另一条大马路上,继续被各色各样的轮胎毫不留情地压过去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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