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逐渐明亮起来,在大厅里急速地移动着,像一团赤红的高大灌木丛,又如同一群拥簇的迅猛爬行的动物,所过之处留下腾升跃动的冲天火焰。很快,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烟雾,昏暗的灯光闪烁不定,发出刺眼的红光与暗影交织相映,墙壁上挂着的霓虹灯管在火焰的映照下变得扭曲不堪。烈火从角落蔓延开来,吞噬着皮质沙发和木质酒吧台,伴随着噼啪作响的燃烧声。
天花板比较低矮,火焰很快爬上了通风口,烟雾不断积聚,压迫着每一口呼吸。终于醒悟过来要逃的人们开始慌乱,推搡着、喊叫着四处逃窜,尖叫声与混乱的脚步声在回音般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满身是汗,马不停蹄地拉着几个同事疏散顾客,暗暗庆幸还好这时节的酒吧没多少人。推着最后一个顾客跑出去的时候,我秉着生命第一物件第二的念头,还有对于我刚才居然敢倒回去拿充电器这一错举的后怕,立刻就下定决心了,绝不要再回头贪恋酒吧里任何东西。
然而我忘了,这是酒吧,最多的东西就是酒。等我猛然想起吧台里面就是一整排的酒架时,已经来不及了。
江岩书。闲时就永远窝在吧台角落里的江岩书。而刚才他就挺闲的,多半又蹲在里面了。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仔细一想——似乎真的没有在逃窜的人群里见到他的身影。
我紧急刹住奔跑的双腿,不顾一切地甩开两个小弟劝阻的手,转身推开酒吧的门折返了回去。
酒吧里已经到处都是滚滚浓烟,酒架上的酒瓶因高温爆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溅,酒精助燃,火焰猛地蹿高。空气变得炽热,夹杂着地毯焦糊的气味和发热熔化的金属味,令人无比窒息。疏散的通道被浓烟遮蔽,视线几乎无法穿透。什么都埋没在了热气和耀眼的红光里,我在空气中乱抓着,却始终没碰到那个瘦削沉默的、已然消失的身影。呼吸逐渐困难,每一次呼吸肺都伴着剧痛,可这一口气却还是吸不满,我终于意识到——如果再不走,或许消失的身影又要多一个我了。
我不一样。我还在乎生死,我还有牵挂。我好不容易抢到了车票,我还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压弯身体,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方向,只能徒劳地拼命寻找出口,汗水顺着脸颊滑下,双眼因为烟雾刺激而流泪,脚步跌跌撞撞,却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迷宫。头顶最后一点灯光忽然熄灭,只剩下火焰在燃烧时的红橙色光芒,像是恶魔的舞动,映照着我眼中不受控冒出的绝望。我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好像抹上了一层砂砾,额头的汗滴进眼里一片生疼。
那火焰越来越烈,几乎要将我包围,逼近后将我一口吞噬。这明亮的火光闪动在我含着恐惧的眼里,我只得本能地拼命往反方向爬。好近,好烫,好红,橙红,艳红,血红,仿佛我新染的发色,风一吹的时候,几缕头发飘飘扬扬,犹如泼下的鲜血淋漓地四溅起来。
好看。
在意识逐渐暗沉下去时,我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本来长得就好看,染一下这个红红的,更显白了。
好看。那个声音夸过我,夸我长得好看。我不知道那是否发自内心,又或许只是对于我亮眼发色的一种恭维。他说过,我的红发像火一样鲜艳,燃烧了似的张扬而醒目。某一个晚上的记忆浮现出来,昏暗的包间,他专注的眉眼,就在离我咫尺之处,而彼时我正动着一个疯狂的念头,疯狂而不自知地渴望将他的唇瓣摩得火一样滚热。火,张扬跋扈的火,红发上肆意窜起的那片火——那时的我难以自持地遐想,一定要让他以后一见到我火红的头发、一见到我、一见到小红、一见到崔焕扬,就会情不自禁想起我的一切,想起我幻想中将要给他的那个炽热的吻。
姓安的。两腿似乎已经没了力气,勉强的呼吸变成了彻底的困难,在后脑勺撞击在地毯上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我活在灯红酒绿的风尘场所里,又即将死在大量酒精助燃下的火焰里。我这一辈子似乎就没离开过酒与色,开头与结尾与过程都难以启齿。那趾高气昂的火焰或许不甘心只在我头发上窝囊地度过一生,不愿意在掉色和漂染之间麻木不仁地循环,不满意只当一丛装饰的颜色,于是擅自跑到了地下,叫嚣着要来烧掉我的生命了。
他呢。我渐渐闭上眼睛,在黑烟与火焰里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灵魂逐渐出窍。他呢。我胡思乱想起来——就是现在,就是这一刻,就是这一秒,他在他那平凡、无聊却安逸、稳定的生活里,到底过得如何了呢。
其实从诞生起,生命就在被不断燃烧,不断磨炼。生命就是一炷香,细细的一根,十分脆弱,一折就断,但若不出意外的话,大多香都是因越烧越短而彻底消逝,这就算最普通最规矩的一生了。每一根黯淡而去的香,暗红的身体也曾在某个瞬间格外地亮,那便是在点燃它的火最旺盛之时。我也曾亮过,我也当过“活人”,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即使那只是短短两个月的“回光返照”。他说我的头发像火一样潇洒,张扬,耀眼,可其实他才是我这一生里短暂点燃我的火焰。一团火从来不会全然属于任意一根香,点完这一根再去点下一根,直至自身的熄灭。他不是我的那团火焰,但确实有那么一刻——他烧在了我的身上。他点燃了我最明亮的光芒。
火。火红,火苗,火焰,火灾。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我最后的意识完全混乱,已经迷糊到回到学生时期的语文课堂,老师让我给词语排序做比较。小朋友们,谁更大,谁更小?我呢喃地回答,一加三大于二,火灾加火红大于火苗。讲台上的老师叉着腰一瞪眼,崔焕扬,在下面胡说什么?你上来说,大声点!于是我愤怒地举起手,放开嗓门大喊,我说,火灾!加上!加……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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