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找一找……”老头说着在档案柜里翻找起来,“啊,有了。”
他拿出一份保存完好的宣纸写的折帖交到朴中佶手里。
朴中佶诧异:“《差使状》?”
老头始终笑眯眯:“看起来是这样。我的上一任在交接时曾说,由于这种存在于差使之间的约定当时还并没有见诸于明文规定,所以不知道如何归档,并没有一起封存进您那一世的资料里。”
“《差使状》都是一式两份,先交到玉皇那里存档,后在资料整理时分别入库,那时应该也是一样。”
“是这样,组长。”
“那么另一份和谁的档案放在一起?”
“另一份并不在资料库里,不过看落款总能知道签署协议的另一个人是谁。”
老头说着朴中佶已经翻开那份《差使状》,早已不用的方块文字一下跳进视线里,落款的另一个名字是……张百仁。
老头凑过来看一眼,摸不着头脑:“这个张百仁是谁?怎么好像从没听说过?”
“是……”朴中佶表情一片空白,“玉皇。”
玉皇慢条斯理从文件柜里抽出封存了不知多久的落灰的文件,拿在手上给具恋看:“认得这是什么吧?”
具恋看着那个用毛笔写着汉字的泛黄封皮,不确定道:“《使者责任保证书》?”
玉皇抚摸宣纸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岁月:“那时候还叫《差使状》。”
玉皇掀开一页,白纸黑字写着:凡甲有求,乙万死不得辞。
落款的时间是朝鲜英祖时期,距离朴中佶去世不足一百年。
那时中原王朝的政权已经完成更迭,朝鲜自己却陷入了严重的党争。朝廷争斗多年不见结果,反而是变得愈加混乱,百姓民不聊生,每日冤死的亡灵不见缩减。糟糕的是,当时走马灯尚未完成重建,分不出多余的人力引渡亡灵。
“你应当听说过英祖年间的‘荡平策’。”玉皇说,“我想用快刀斩去乱麻,中佶是我送到人间的一把利器。”
那日玉皇看着朴中佶思忖良久,最后说:“你再去投生一世,一百年后,我会将她带到走马灯。”
朴中佶问他:“转生之后我不会记得约定,那么如何保证您能够履行?”
“你想怎么做?”
“同我立下《差使状》。”
玉皇默了一瞬,忽然笑了:“你是第一个,敢同玉皇立《差使状》的人。”
于是他就这样,作为玉皇的一把刀,奔赴了人世。
所以千圣世子自摄政以后成了英祖最有力的助手,对内肃清乱党,不拘一格启用人才;对下颁布法令,修复寥落的民生;对外领兵征战,一战击退虎视眈眈的外患——然后他便走了,快得像一道虚影,只留给后世无尽的传说。
没人知道,传说的源头是朴中佶一句“我要见我的妻子”。
令玉皇始料未及的是李赫这一世会这样惨烈地离世,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他来到走马灯跪在殿前,第一句话就是“我愿意交换我的一切再次和她相遇。”
第一世朴中佶去世,灵魂穿过三途川来到玉皇面前,他什么都记得,所以他说,我要见我的妻子。
第二世千圣世子李赫去世,带着两世的旧伤穿过三途川跪到玉皇面前,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他说,我愿意交换我的一切再次和她相遇。
他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只确信自己曾经、而且依然深爱着一个人。
那份爱意刻在灵魂里,无论今生还是前世。
我愿意交换我的一切,再次和她相遇。
朴中佶已经交付了一生为代价,可李赫还拥有什么?
所以他只好再一次和玉皇交换了睡眠。
“我会将她带到走马灯,但你会忘记这一切,她也不会与你相认,直到你们救赎彼此,向我证明你们依然相爱。”
玉皇说。
脑海里嗡嗡响作一团,一下一下撕扯着朴中佶的神经。他再不堪忍受这样的折磨了,抓着《差使状》拔腿就往外走,却不料一出门结结实实撞上个人。
朴中佶头痛欲裂,看着跟前被撞得眼冒金星的崔半半:“你一个人在档案室门口转什么?”
崔俊雄被撞得愣是半天才找回神志:“我有话想对您说。”
朴中佶用圆眼瞪着他,崔俊雄却又陷入纠结。
朴中佶没工夫跟他耽误,推开他就想走。
崔俊雄拉住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管了,反正玉皇说我可以做您和组长之间的桥梁,这些话由我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朴中佶痛得视野模糊,听到事关具恋,他一把攥过崔俊雄的衣领:“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我全部都知道了。”崔俊雄挣扎着说,面前几近失控的朴中佶令他恐惧,他已经没有胆量亲口对他说出真相,“您何不亲自去令您恐惧的噩梦里看一看,看梦境里到底有些什么。”
朴中佶跌跌撞撞闯进梦境管理组时把当值的人吓了一跳,员工踌躇着上前询问朴中佶是否有出入许可证,谁料朴组长一把扯下他的工作证,推开他便硬闯了进去。
朴中佶躺在椅子上,迫近真相的不安几乎快要盖过了太阳穴的疼痛。
他轻轻阖上眼。
一场走马灯,顾我前世梦。
前世今生的记忆不顾人死活般汹涌灌入脑海。
年少初识一见倾心、二姓相合红烛夜照、天真烂漫恩爱不移、转乱频仍聚少离多……后来天意弄人飞来横祸,再后来永失所爱悔不当初,一切美好都名为了过往。
朴中佶睁开眼,顾不上额角剧痛,只听见心脏疯狂跳动。
情绪灌满了胸腔,压得他鼻子酸涩,眼前一片模糊。
他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用力到骨节泛白,指尖都在微微颤动。
他忽然抬手,一掌甩在自己的脸上。
本就属于自己的记忆在猛然间灌进脑海,他其实还有点分不出自己是前世的武将还是今生的使者,只是听见一个人对自己说:朴中佶,这二百年里你在对她做什么?
那声音是一直深爱她的人。
他按了按狂跳不止的心脏,起身便往外走。
后面的故事具恋知道了。
一百年期满,玉皇履约将她从不忘川带到走马灯,她又一次与朴中佶相遇。
这些年来所有相处、争执、和解,都是在解他们之间的死结。
“你一点都不奇怪吗?为什么你和中佶那孩子总是能相遇?”玉皇说,“红线被你亲手扯断,你们之间早无缘分可言,有的只有刻意和人为。”
原来如此,原来是他一边掷注豪赌,一边精打细算,二百年来,走马观她,步步为营。
他一步也不敢错,却没什么不敢抛。
他虽记忆模糊,但幸好爱意分明。于是他轮回一世,仍旧笃信有一个等待着自己的爱人,坚定地交换了自己的睡眠,忘掉一切放弃了转世在走马灯等着她前来赴约。
他什么都不信,连天定的机缘的都不信,披荆斩棘,撕掉了层层桎梏,想要再一次碰触自己的爱人。
而他的爱人,却作茧自缚,在区区一道断线后踟蹰。
具恋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玉皇喊了几声没喊回来,突然笑了。
前世今生的灵魂一批一批地过,如花开花谢,如冬去春来,她等得太久了。
她看着具恋离开的背影,眼睛竟然湿润了。
转身到红尘里去吧,孩子。趁花还在,趁春正好,趁茶未凉,趁你们依然热烈。我以一截新的红线将你们彼此相连,祭那些暗无天日苦苦挣扎的岁月,贺你们历经几百年通过考验真心不改,祝你们来世重新找到对方从此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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