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往事书·其十五

“再见。”

少游说。

灰尘落尽。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至此,唯一可以证明少游存在过的证据,只剩下他手中的月弓和他了。

他看到善身为祸人间,仗着神明无法插手人间事物为非作歹。

直到被一个无名少年杀死。

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年,他的肚子被打破了,满是血污染脏了那张脸。

他埋进少年的肩头,眼泪顺着沁到少年的衣服上。

“别……哭……”他说,“后土……会……庇佑……我们的……我等着你……去找我……”

少年吐出最后一口血,眼睛缓缓闭上。

怀里的人逐渐失去温度,他不嫌弃血污蹭到自己身上抱紧他。

“好。”

他说,声音哑的仿佛黄沙。

他看到后土两身合并,天地震动,生灵的凄动仿佛从极高极深的高天与地下传过来,后土睁开眼,落下一滴眼泪。

忘川,终于满了。

他看到百问在后土合身的神迹中顿悟。

“什么是意义?”

百问知道了回答。

他看到后土在忘川上,一遍遍的度化怨恨,等待着祭天的到来。

他有时候会到忘川旁边,也不做什么,只是静静的呆在旁边,看着后土一遍遍的摆渡,将死去的灵魂重新放回人间。

一开始,后土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太忙的间隙,会跟他聊会天,大部分都是一问一答的,后土总是问她的孩子们什么样子。

“很好。”他回答。

其实不好。

两人从出生的瞬间就确定了敌对的命运,永远自相残杀。

后来慢慢忙起来了,后土就很少再开口了,沉默的在忘川上游荡,掬起眼泪积成的忘川,为疲惫的灵魂洗去所有哀伤痛苦。

将末他们也跟着忙起来,六道将立,“人”与“人”之间的纠缠本就繁杂,现在再加上转生忘川,更复杂了。

倒显得他清冷了下来。

因果忙的最厉害,几乎没什么空闲了。

他们照例按时聚会,只是人不再全的像曾经一样频繁了。

他记得有一次,因果破天荒的过来了,将末她们打趣他忙的都快脚朝天了,竟然还记得过来小聚。

“你们是不知道!”因果顿时抱怨起来,“这不理不知道,一理吓一跳!”

于是因果便讲述了他看到的所有。

天道还不健全,只女娲一人祭道完全不够,天道十分简陋,于是人间便有了很多钻天道疏漏的人,有人为非作歹却没有任何报应,有人好事做尽却劫雷罚身。

太多太多这样的惨案,后土一一看在眼里,痛心疾首,决定以身祭天,身化轮回,平衡善恶。

其余的神也一呼百应,他们升神前也大部分是人,神格也是从人中诞生,对于造福人的事从不抗拒。

因果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惨案。

太多的纠缠粘成一团,难以梳理开,爱憎恨,人的情感原来竟然能复杂扭曲成这样的样子。

冤屈错案,枉死的人多如牛毛。

“那你想怎么办?”长恒突然放下杯子看着他。

“我要这人间,善恶分明,皆有其果。”他坚定的回答。

可惜。

长恒看着半消散的因果。

他的豪言壮语还没来得及实现呢。

“我……”因果突然动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仅剩的力气握着他。

“……羿月……”他叫了他凡人时的名字,自从升神后,除了少游就没再被别人叫过。

或许。

他看着渐渐淡化的因果,一如当年看着慢慢消散的少游。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因果神君。

而是浮尘,只是一个凡人,濒死之际,舍不得自己从小长大的朋友们。

“……羿月……”

他已经淡到握不住剑了。

“……我还没等到那天……”

哗啦,剑从他手中落下。

他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的话,他一向说到做到,这还是第一次违约。

以后不会了。

剑带着千丝万缕的红线,向东洲落下。

“铛——”

剑鸣声传彻天地。

太阳升起来了。

红线淡去。

浮尘消失了。

他送走了一个自己的挚友。

他记得百问凡人时是个匠人。

铃铛一声声摇,声音一声声响。

“不跟我说些什么吗?”她扭头看着长恒。

“……”

百问回过头,看着天际。

她张开手臂,好像隔空抱着什么。

“辛苦你了,要替我们留守人间。”她说着,声音里全是笑意。

长恒不说话,她也不恼,她们早就习惯长恒这种闷闷的性子了,以前还更闷。

她记得好像是某天,长恒从凡间回来后,身上终于多了点人情味。

她很开心,面对长恒的变化。

她是最接近“人”的神,是”人”便会有各种各样的疑问。

与她相反,长恒是最远离“人”的神,毕竟对于永恒来说,凡人如同蜉蝣。

她曾经一直忧心长恒,太淡漠的性子,距离“人”太远,总归是不会的,对于他们这种因“人”而诞生的神明。

不过,现在她可以放心了。

身体开始消散。

她兀的笑起来。

钟声响起,一声又一声。

后土曾经借她的铃铛,到忘川去引渡那些迷途的灵魂。

铃铛声大起来,长恒抬头看着百问。

“巧工。”他突然开口。

这是百问凡人时的名字,因为善于造物,世人便这样叫她。

百问愣了一下。

“再见了,羿月。”她说。

铃铛落下。

西洲的土地震动。

巧工有百问,无人可答应。

遗钟响久岁,回语后世人。

巧工消失了。

他送走了两个自己的挚友。

将末抬手,雨水却穿透她的手。

长恒没撑伞,就那样站在雨里,任由雨水将自己打湿。

“你过来了。”将末开口,眼睛看着一丝丝穿过她掌心的雨。

“叫我的凡人名字吧,人之将死,也突然有些想念曾经了。”

“……卜星。”

卜星莞尔一笑。

“抱歉了,留你一个人活着。”

“……”

长恒看着这场连绵不断的雨。

“有人还等着你,好好活着,”将末收起手,“别辜负他的苦心。”

“……你还记得些什么?”

“你猜。”

“……”

“好了,不逗你了,印象很模糊了,只记得你一直在等他,或许要很久,或许马上。”

“……事到如今,我倒有些质疑自己的选择了。”

为了一个遥远的可能,牺牲了太多了。

看着自己的姻缘与长辈挚友,一个个离开。

“别这样说,已经走到这里了,半途而废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见。”

“……最后一次了,”卜星突然说,“卜星监天,晓将来,明末尾。”

天地间嗡鸣声传来。

长恒上前一步。

“别过来。”卜星的身影淡化,只留下声音。

“舍我三千血与肉,惟愿君可见人间。”

卜星用自己仅剩的力量,替他卜算出了万千死局中唯一的出路。

“别回头,朝前走,带着我们看看人间。”

一阵烟飘过。

距离心脏最近的骨头是胸骨。

一块遗留的胸骨被覆上银色,成为一面镜子。

镜子坠下去。

北洲的土地摇晃。

卜星消失了。

他送走了三个自己的挚友。

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失去神明的人间惊恐,向他这个仅剩的神明乞求保佑。

千万年的摧残,让他们下意识的寻求神的保护。

可是,天道已经完全了,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他们了。

长恒之月俯视人间,目之所及,尽是惶恐的人。

最后一位神,长恒,于众神祭天后,舍身血肉,化为天道链,沟通天道与人间。

至此,世间再无神。

万年后,忘川的尽头,爬上来一个恶鬼。

——————

往事书·end

下章就回归正常时间线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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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往事书·其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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