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怎么都不做,不用等待,放心,会让我想念。
四周景色恍惚了一阵,不再那么清晰,我以为是幻觉,未有所动,只是……似乎思绪没那么集中了。
待回到宫中,我们果然被霍先生责罚,可我心中满是他昨夜捉来萤火虫,轻轻送入我手中的模样。
明华说:“送你。”
我呆愣愣的接过。
-
厚宫装送来各宫的季节,我们便一起在暖阁外铺了纸画雪。
十七、八年前的风又吹到我身上,冷嗖嗖的,小妹嘉宁窝在我的裘衣里看着,没一会儿就拖我们进屋,我冷的紧,搂着她进了屋,视线禁不住的向他的方向飘,她发着抖在我怀里说:“冬日里那般冷……”
冬日里那般冷,
他的影子却被映的清晰,拉的很长,叫我光看着这便可以想象出他在屋外的一举一动。
“皇兄,世子哥哥不怕冷的么?前日才刚刚好些,不怕又要咳个十天半月?”
我想叫他进来,别画了,可私心还是摁住我的脑袋,我缩着脖子,只是说:“他…他大约病习惯了,从认识他起几乎就是日日不间断的咳过来的……”
还是让他作完了画,进屋时整个人都冻透了,我只抱着他的一只手都能感觉到刺骨,福全招呼人出去收拾东西搬进来,发现水面结了一层冰,屋外风吹进来……
他好像总是笑着的,做事说话也都轻轻柔柔的,谁见他都下意识要将性子软下来。
明明他没有看我,我却下意识别过视线,余光看着他的笑。
“咚——————”
说笑声里,我看见所有人远去又清晰,捂住了脑袋,阿楼立刻上前询问:“殿下是不是受寒了?请太医来瞧瞧吧。”
我摇了摇头,觉得一切事物都罩了一层极薄的光。
-
白雪覆盖,新年才将到来。
今年的学似乎下的很早,父皇说过两日百姓就要张灯了,我要同他一起去看。
出宫一趟实在难得,一年就那么几次,上次是明华带我溜出去的,这次虽是同平常一样,可未曾隔上几月就第二次出宫,心中总古怪的高兴。
我看向他。明华日日进出宫内外,此时面上的笑……
也是同我一样的愉悦么?
马车驶到宫门口时稍稍停了一会儿,路旁草地上的雪,新雪干净得发亮,我掀开帘子看见了。
“皇兄在看什么?风进来了,好冷!”嘉宁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是一小会儿的分神,突然便忘了方才在想什么。
我这时正在风寒中,还未愈,知道她身子娇弱,也还知道风寒难捱,只好合上帘子,又不满她扰乱我,扯着她扔给阿楼,换得了坐在明华身侧的位置。
她小声骂我总是独霸明华。
我便故意靠在明华身上气她。
前朝有说让他到了年纪便尚公主的,嘉宁年纪小,按理说轮不到她,此时也不清楚这些繁事,可那时候的我不完全弄清楚的心思,这时候看,却全是照应全文始末的。
只有我自己记得,所有的、我的真实。
不是外人不着全貌的“启明帝幼时与好友如何如何”,他的名字是我是我自己的全部证据,不止是“好友”,也不是“启明帝”的。
“公主也可看看窗外,到底还是要下轿的。”阿楼说。
“才不要!”嘉宁赌气叫道。
我们在喧闹以外玩雪,玩风筝。
说及此我再想起了当年认识最初初的那几天,做错的风筝笨重,他陪着我胡乱玩着,没多时便回宫了,那天来去的快,竟没叫老师生气。
这天的风筝相较那日好的实在太多,也不再是福全赶着功夫糊的。
今日风不算大,雪停以后的天气看起来还算适宜,巧匠雕琢的风筝精致好看,我的脚尖没在雪里,忽然被挡住前路,明华伸手来拉我,青灰色的衣袖重上我的,他真的……真的————
嘉宁来搅乱我脚印的事儿也懒得同她闹了。
阿楼追在嘉宁身后叫:“六公主慢点跑,别发了汗,要着凉的!”
他也说:“三思也莫要着凉,风寒还未愈。”
我只听见他贴在我耳边温声说话,热气灌进我的衣领,混着冬雪消融时候的凉,身体不由得瑟缩,结结巴巴:“那不……不跑了就是。”
他万分自然的牵起我的手,我当时也没想着要如何,后来想起,也不知为何。
“走吧,日头要落了,回去吧。”
“……哦。”
我分明还未将我的图案画完整,可他牵我,我就走了。
当年遗漏的都在此刻想起,细细密密的念想涌上心头的那一刻,他化作轻纱飞去了,我慌忙去捉,又被他紧紧握住。
“咚——————”
耳畔又响起一道沉闷的撞击。
先前不曾注意,每次闷响后都伴随着猛烈的疼痛。
几次下来,大约也明白了一点儿。
是丧龙钟响,第四声了。
手中令人安心的触感还在,那我也不怕这种催命的重击。
花灯流转。
明华拿着动物面具覆在我脸上。
欢笑声杂乱热闹,花灯被路过的风推着摇晃。
我拉着明华混进人群。
烛火闪烁、明灭。
侍从们在身后追赶,呼唤声淹没在人声中。
青灰色……
……覆上来了。
“三思,我们甩掉他们了。”
“砰——”
无数烟火同时在头顶的天空上炸开,几乎照亮了京城。
“明华,新年了。”
所有的场景一片混乱,忽现又忽去,满是笑语欢声,有一首小诗混杂其中。
“东见长莺起,北有清平,南有……南有……”
“南有青萍,西夕来也。”
“我不是……”
“是。”
剧痛忽然袭来,我随着烟火一起升上半空,然后被撕裂。
“咚——————”
“……”
“……三思?”
第五声了。
“太子殿下,那这人……?”东宫侍卫长将一个身着宫装的小姑娘扔在我面前。
我立马想起这是个什么事情。
“觐南世王薨了?”
“打听兵援……”
“抵达南城……”
“宣……宣、战……”
“……”
我闭了闭眼:“塞给明华的?”
小姑娘被打的动弹不得,连脸上都有血,趴在地上,染了我的地毯。
她不说话,我就蹲下身去,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脸看了看,是生面孔啊……
还算可以,不是我东宫的丫头。
“啧,这么重伤啊——”我舔了舔唇,松开手,又将粘上的血迹擦在她的衣服上,起身背过去摆了摆手,“给她洗洗上点药吧,人小姑娘也就送个信而已,又不是刺客,打她做什么。”
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很多,全都关于他,却又跟往常不太一样,该怎么描述呢?
大约这样说比较确切:
他是明华,以及,他是、明华。
“咚——————”
第六声了,呵,还是那样痛,一点新意都没有。
-
前朝。
“觐国世王薨世……众爱卿怎么看?”
“陛下昨日连夜回京,我军虽已应战,可事出突然,军队调援还需时间,况且军备尚且未备……南方世王三日前方才薨世,觐军士气正盛,”
“臣认为当先……另辟蹊径。”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咚——————”
第七声了。
前朝竟还是第一次如此团结。
一致要明华的命。
都未曾有人想起康宁皇姐安危。
-
“本殿听闻觐南人爱花,特意从母后宫里采来的石榴花,明世子可否下轿来与本殿并驱?”
-
他的马于我一道,像是并肩,可我离得近,知晓他特意稍落后我半步。
那时,撩开的锦帘后他的目光与我对上,我略带惊讶,他茫然麻木,身后阳光却明艳,只那一眼,我就知晓他的不安和不愉快。
也只是那一眼,我就从此时刻想着他了。
再也忘不去。
“咚——————”
第八声了,真的好痛啊。
再没人握住我的手了。
-
我第一次来到没有明华的世子府。
“殿下……世子他——”
“回宫吧。”
-
“……是。”
-
我转身,推开的门带起一阵风,假意遮掩的薄纸被卷起,飘飘然落在地上。
侍从连忙扑上去捡起,视线上下一扫,回头看向我,长久的无声。
我大步离去。
再也没回头。
我本想就这么离去,迎面就见嘉宁扑上来,脸埋在我的怀里哭的一颤一颤的。
我很快觉到她的泪透湿了我的衣裳,粘到我皮肉上了,好想像她一样哭到疲累睡去,可是啊,
那时没哭,以后就再不会哭了。
毕竟是我亲自害死了他,我怎么配为他流泪,我这样的人的眼泪,滴在这土地,平白扰了他安眠。
-
那夜我骑快马赶去城外追杀他。
他病得几乎是被扔在马车上一般,我去时,他拼劲全力点上一盏小灯,用喑哑的声音唤我:“三思。”
我隐约看见一只萤火虫飞进来,他歪斜着用靠在那勉强撑住身子,覆掌捉了来。
他拉过我的手:“叫声……世子哥哥…就、就………
送、给、你。”
“嘣——”
手指划过竖立一旁的琴,血肉被琴弦整片的刮下,血染上我的衣袖。
“咚——————”
梦境破碎,伴随着第九声丧龙钟声震响,一切都沙化,我再也抓不到他,萤火虫从他的手上飞向车外,正如临别前的那夜,他对我说一样的话,萤火虫一样的飞走,飞向不被四方空间束缚的地方,光照亮整个启北与觐南。
天亮了啊。
-
侍从轻声念出纸上的字:“山鹧掠池叶,走月……”
山鹧掠池叶,走月没竹青。
北疏白驹灼,苍苍漪澜色。
越见落花频,杂野过繁遭。
盈盈行夜半,焰却心自焦。
幽幽露叶白,踩辙寻故交。
已是独出境,挥袖踏琴归。
本是别人的代笔,却成了我的绝唱。
真是可笑。
我这一生都没有再写诗了。
-
皇后和福全伏在朕的床边哭,丧龙钟声余音未绝。
“明华…世子哥哥,世子哥哥……我叫你呢,三思知错了,知错了。
你来接我,
好、不、好。”
-
再为我捉一次萤火虫。
-
隐约间看见他似乎来了,光芒那样盛,亮的刺眼,他走来,对我伸出手,一只萤火虫伏在他掌心。
“叫声世子哥哥送给你。”
我伸手去抢,萤火虫飞起来,继又落在了我的指尖。
“看啊,它还是更喜欢本殿!世、子、哥、哥。”
他状似无奈般唤我:“三思。”
这世界如梦似幻,我确是真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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