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执秋与温以宁单独在办公室讨论案情:“你的判断呢？”裴执秋显然想先听她的答案。
温以宁目光深邃，似乎早已看穿裴执秋的内心：“你不信林晚的话？”
“我只相信证据。”裴执秋话音刚落，温以宁便接着道：“其他同事走访了苏澜身边的朋友，苏澜也曾对好友倾诉说她这辈子，按部就班，为父母活，为女儿活，为社会眼光活，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就这一次，她想不顾世俗眼光为自己活一次。从笔录中能看得出来苏澜对顾怀远有感情，她曾说顾怀远懂他的艺术，懂她的灵魂。就算是被骗，也认了。”
“不管怎么样，最重要的就是这个顾怀远，先去会会他。”裴执秋显然知道自己和温以宁都没办法说服对方，所以，一切还都要靠证据说话。
医院病房，作为警察临时问询室。
顾怀远坐在那里，双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还有未褪的红痕。他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但他没有哭，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仿佛灵魂已经随苏澜而去。
在温以宁的心理疏导下，双手烧伤的顾怀远终于开口。没有辩解，只有无尽的悲伤。
“他们都骂我，我知道。”他开口，声音清得像叹息，带着高烧后的虚弱和沙哑。“他们都不懂……我遇见苏澜时，是个在底层挣扎的舞者，是她让我看到了艺术的光。我不是爱上她的年纪或财富，我是爱上了创造美的神。”
“家人和我断绝关系，朋友都在背后嘲笑我，走在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但这些，都比不上她看我一眼。”尽管他身体虚弱，脸色惨白，依旧阻挡不了他说出口的语言如此温暖。”
他想起从前，在空旷的排练厅，深夜。顾怀远为一个动作反复摔倒，精疲力尽。苏澜没有扶他，只是递给他一瓶水，眼神锐利而清澈：“艺术不是讨好观众，是燃烧自己。你敢不敢，和我一起烧一把？”
顾怀远的声音：“在她之前，我只是个跳舞的机器。是她让我明白，舞蹈下面，是有灵魂的。我们在一起，排除了多少阻力，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像两个守着孤岛的傻瓜，岛外全是骂声，但岛上……有全世界最美的星空。”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温以宁下意识说出自己的观点，让顾怀远有些惊诧，温以宁接着道：“林晚曾跟我们提到过苏澜，似乎立了份遗嘱，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遗嘱是她坚持要改的，我拒绝过。我不在乎钱，我只要她。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了……我怎么可能害她？那天，我恨不得和她一起死。”
当被问及火灾瞬间，他空洞的眼神终于裂开一道缝，巨大的痛苦汹涌而出。
“我看着她……在我眼前……变成一团火……”他语无伦次，呼吸急促起来，“我冲上去……我想抱住她……火好烫……她在我怀里……那么轻……一直在抖……”他抬起被纱布包裹得像球一样的双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我救不了她……”他把整个头都埋在被子里，整个背脊因无声的哭泣而剧烈起伏，“我答应过要保护好她的……我算什么男人……”
他的痛苦如此真实，眼神清澈而绝望，触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调查也侧面印证了林晚的怀疑。顾怀远确实将成为遗产最大受益人。周围充斥着对他“吃软饭”的指责，他的家人也因此与他决裂。
所有逻辑和世俗眼光，都指向顾怀远。
顾怀远不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而是一个失去了灵魂伴侣、被全世界误解、却连悲伤都显得如此无力的年轻人。他的痛苦，安静，却震耳欲聋。
裴执秋必要时控场：“今天就先到这吧，你先好好休息，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我们再联系你。”
在回警局的途中，裴执秋一直在默默地观察和着温以宁的状态：“现在可以下你的判断了吗？”
温以宁告诉裴执秋：“他在说‘爱上创造美的神’时，瞳孔放大，呼吸深沉，是典型的沉浸于崇高情感的状态。他在说‘没有家人’时，悲伤底下是坚定的无悔。我确认，他不是在表演。”
温以宁想将调查重心转移：“如果顾怀远不是凶手，那么这场“意外”就是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就隐藏在剧场内部。”
警方排查剧场工作人员时，一个沉默寡言、资历很老的灯光师‘老周’进入视线。他是苏澜的资深剧迷，几乎她每场演出都在。
技术侦查发现，表演使用的防火液被人用普通助燃剂替换。而能接触到道具并完美调包的，老周嫌疑最大。
剧场后台，老周的工具间，警方初期询问。
老周坐在他那间堆满器材、电线杂乱的工具间里，像一尊落满灰尘的雕塑。他手里无意识地拧着一个灯泡，眼神躲闪，不敢与警察对视。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灰尘和他身上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烟味。
“苏老师……是个好人。”他声音低沉，干涩。
多年前，一个暴雨夜。年轻的剧务老周坐在剧场后门台阶上，浑身湿透，手里攥着一瓶安眠药，眼神绝望。刚结束演出的苏澜路过，停下脚步。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脱下自己的羊绒披肩，轻轻披在他身上，说：“小周，刚才那场《贵妃醉酒》，你追光打得真好，把我心里那点凄惶全照出来了。这世界，总得有人把光打好，戏才能唱下去，对吧？好好活着。”
老周的内心：“那之后，她就是我的光。我看着她结婚，离婚，把女儿拉扯大……我觉得我就这样在暗处看着她，挺好。”
温以宁试探道：“那顾怀远呢？”
但当问及顾怀远，他平静的面具出现裂痕，手指用力，几乎要将灯泡捏碎。
“他懂什么？！”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嫉妒和愤怒，“他除了有张好看的脸，会跳几下舞，他凭什么？他让苏老师被那么多人骂！苏老师那么干净的一个人，被他拖累了！”
“你爱她，却嫉妒他。”温以宁平静地让人胆寒，她仅凭着几句话就断言老周爱苏澜，却也能看出老周嫉妒顾怀远。
他很快意识到失态，重新低下头，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周。“那天的防火液……是我准备的。但我都是按规矩来的。”他反复强调，眼神却飘忽不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温以宁此刻窥见的，是一个长期活在阴影里，将一点点善意奉若神明，最终因求而不得、因嫉妒而心理扭曲的灵魂。他的爱，卑微，偏执，且正在悄然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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