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日里，谢云深依言每日饮用沈青崖送来的“清心酿”。那酒效果奇佳，不仅进一步涤荡了经脉中沉积的软筋散余毒，更让他心绪宁定，灵台清明，连带着因多年征战和近期软禁而积累的暗伤都缓和了不少。他对沈青崖的戒心，在这日复一日的舒缓中，不知不觉又淡去了几分。
然而，另一种更为隐秘的躁动，却在悄然滋生。
沈青崖并未安分地待在客房。他仿佛真将将军府当成了自家后院，时而出现在书房，对谢云深收藏的几本兵书孤本评头论足，见解之精辟让谢云深侧目；时而在庭院中漫步，对着那几株半死不活的梅树惋惜摇头，第二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梅树焕发了生机，暗香隐隐；更多的时候，他会在谢云深处理军务（尽管是被软禁，仍有些许文书需要过目）时，安静地坐在一旁，自斟自饮，目光却如有实质，流连在谢云深握笔的指节、微蹙的眉峰、紧抿的薄唇上。
那目光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缠绵的、无所不在的黏着感，像春日里恼人的柳絮，又像最上等的丝绒，轻轻拂过皮肤，留下难以言喻的痒意。
谢云深试图无视，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抬眼间，撞入那双含笑的、仿佛盛着万千星辉与秘密的眼眸。每当这时，沈青崖便会举起酒杯，对他遥遥一敬，眼尾的泪痣在光线下妖娆一闪，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留下谢云深一人对着空气，耳根微热。
这妖孽……当真懂得如何让人心绪不宁。
腊月二十七，子时。
将军府万籁俱寂，唯有寒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谢云深依约来到客房，推门而入的瞬间，一股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不同于以往任何酒香，这香气馥郁、缠绵，带着一种近乎糜烂的魅惑，直往人骨子里钻。
客房中央，沈青崖背对着他，正俯身在一个小巧的红泥火炉上温酒。他今日未束发，墨玉般的长发流水般披泻而下，几缕垂落在颊边，更衬得侧脸线条精致如玉。他穿着一件极为宽松的绛紫色深衣，领口松垮，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行动间，衣料摩擦，勾勒出纤细却不失力量的腰线。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回头。烛光下，他眼波流转，左眼下那颗泪痣红得惊心，仿佛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罂粟。唇色也比平日更嫣红几分，像是刚刚饱饮过鲜血。
“云深来了。”他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比平日的温润更多了几分勾魂摄魄的磁性。
谢云深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定了定神，才迈步进去，反手关上门。“‘醉仙引’准备好了？”
“自然。”沈青崖轻笑，执起炉上温着的那个白玉酒壶。那酒壶比寻常酒壶更小巧精致，壶身雕刻着繁复的、类似藤蔓缠绕的奇异花纹，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此酒性烈，需得以体温徐徐温热，方能激发出十成药力。”
他执壶的手法依旧优雅，但指尖微微泛着粉，似是因长时间靠近炉火，又似是别的缘故。他斟了一杯酒，那酒液竟是瑰丽的琥珀红色，在白玉杯中轻轻晃动，流光溢彩，甜腻的香气愈发浓烈。
“这便是‘醉仙引’？”谢云深看着那杯色泽诱人却气息诡异的酒，眉头微蹙。这酒香太过妖异，不似仙酿，倒像是妖魔的诱饵。
“不错。”沈青崖将酒杯递到他面前，自己则靠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姿态慵懒如一只餍足的猫，目光却紧紧锁住谢云深，“云深，可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谢云深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睛，又看了看杯中那惑人的酒液，心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坚定的意志压下。他接过酒杯，指尖与沈青崖的微微一触，对方指尖那异常的温度让他心头一跳。
“我既答应，便不会反悔。”
“好。”沈青崖唇角弯起一个极深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期待交织的光芒，“那便……饮下它。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守住灵台一点清明，相信我。”
谢云深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的瞬间，并不辛辣，反而是一种极致的绵软滑腻，如同上等的蜜糖，瞬间融化在口腔，顺着喉咙滑下。然而，下一刻，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自丹田炸开，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呃！”谢云深闷哼一声，只觉得全身经脉仿佛被投入了熔炉，剧烈的灼痛感让他瞬间绷紧了身体，额角青筋暴起。这痛楚远超他的预期，几乎要摧毁他的神智。
“凝神！引导药力！”沈青崖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剧烈的痛楚，直达他的识海。
谢云深咬牙盘膝坐下，竭力运转内力，试图引导那狂暴的药力。然而，“醉仙引”的药性太过霸道，他的内力在其面前如同溪流之于江海，不仅无法引导，反而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就在他感觉经脉即将被撑爆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贴上了他的后心。
是沈青崖。
那手掌看似无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一股温和而奇异的力量透过掌心涌入他体内，如同最灵巧的向导，开始梳理那狂暴的药力。这股力量与“醉仙引”同源，却又带着沈青崖特有的、冷梅混合药草的气息，巧妙地安抚、引导，将肆虐的洪流逐渐纳入正轨。
“你早就计划好了，是吗？”他问，声音低沉。
沈青崖握住他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我说过，”他轻笑，声音如同裹了蜜糖的毒药，“我是个对云深……别有用心的人。”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已停，一轮冷月悬于中天，清辉遍洒，将房间内这旖旎又诡异的一幕，照得清晰无比。
谢云深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似乎也并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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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缠骨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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