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贺超睿心满意足,端起盆子去院里接水。
贺春生脱掉长袖开衫,扔向床头柜,盖住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滴滴滴!
来信息了。
他没心情查看,静待提示音消失。
贺超睿端来凉水,又帮贺春生找毛巾提暖壶,四岁多的孩子俨然是个家务能手。贺春生埋头洗脸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贺超睿把信息内容朗诵出声。
“春生,明早七点,你家门口见,不见不散!”
念完一条,还有第二条:“记住,是你家,不是别人家。走错或者迟到,你都要接受惩罚!”
让贺春生倍感惊讶的,不是贺超睿小小年纪惊人的识字量,而是柳烟的最后通牒。他倏然直起身子,头晕眼花差点摔倒。胡乱抹掉脸上的水珠,他拿过手机,逐字逐句地研究柳烟发来的信息。
“我家门口?我家……”
贺超睿一语点醒梦中人:“叔,婶婶说的,是不是你家新盖的小楼啊?”
贺春生恍然大悟。
不知是手机电池发热还是他掌心热,忽然间,热流沿着皮肤蔓延,分散之后又悄然汇聚,直至心口感受到灼烫,他才明白柳烟的用意。
好吧,烟烟,不见不散!
-
五点钟,柳烟准时醒来。
她伸个懒腰,翻身望向床右侧,蓦然发现这并不是贺春生的屋子。
重新仰面躺好,天花板上手绘的星空映入她的眼帘。
自从老屋翻新计划提上日程,爸妈没少征求柳烟的意见。
他们学会了上网查资料,家里暂时没有电脑,就跑到村委会借用。柳烟大三暑假回家,拿勤工俭学的报酬给爸妈一人买了一部经济耐用的智能手机,而且教会他们如何用手机上网。
网购很方便,但是新星村交通不便,最近的提货点是镇上的邮局。
所以,柳家的装修计划一拖再拖,只把每间屋刷了四面大白,地板抹了水泥。柳烟卧室的天花板,是柳振华柳卉兰两口子找村里最好的画工给画的。
夜空选的蓝色漆,颜色漂亮纯粹。
星星的形状有四角星和五角星,柠檬黄和铬黄色交替,偶尔有一两片浅灰的云穿插其中。
毕业回家,柳烟抬头看到“满天星斗”,不禁冲进厨房抱住了妈妈。
“好闺女,咋了?”
锅里的油滋滋响着,母亲的问话徘徊在耳边,可是柳烟就像忽然失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柳烟来不及表达充溢着胸膛的喜悦,村主任老秦的求助电话带给她新一轮的忙碌。
直到麦收结束,她都没坐下来和爸妈好好聊聊。
姥爷受伤,跟贺春生订婚,同时发生的两件事,扰乱了一家人的生活。
昨晚离开贺大伯家,柳烟和爸妈视频连线。
是老爸随口而出的一番话,令她醍醐灌顶:“春生醒了是好事。他不愿急着领证也是好事。闺女,趁这段时间,你俩都冷静冷静。我寻思着,你总住在老贺家也不是回事,要不,你和春生商量一下,搬出去单过?”
贺春生昏迷之前,住在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
三年前,贺春生大学毕业回来,翻修了房屋,旧房梁破砖烂瓦一律换成了新的。
他一直独居,很少请人到家里做客,一日三餐也是自己解决。
贺春生和他大伯家的走动比较频繁,却几乎不在一起吃饭。只有逢年过节,他才会买好礼物,出现在大伯家的饭桌上。这回生病,对他而言,是一次难得的拉近亲情的机会。
柳烟明白,贸然让贺春生从大伯家搬走,对两位老人是不公平的。
于是,她决定,计划分两步走。
成功与否,就看贺春生的配合程度了。
窗外非常安静。
柳家没养鸡,院里的地也没浪费,柳振华开垦出了蔬菜区和水果区,东边种菠菜和卷心菜,西边种了两排枣树和桃树。
蔬菜水果早已收过一波,地面和树枝光秃秃的,为小院平添几分萧瑟。
没有公鸡打鸣和母鸡下蛋提醒,柳烟一时很不适应。
她披衣下床,掀开窗帘一角朝外看。
深灰的云层厚厚地铺满了天空,枣树桃树的叶子偶尔动一两下,可见风和雨都在蓄势待发。
吃完早饭,刚过六点。
柳烟拨通薛枫的号码:“小薛,今天我晚点去农场,顺利的话中午十二点能到。辛苦你多帮我盯几个小时。”
“没事的,柳姐,你忙完再过来吧!”
暂时关掉手机,柳烟换了一身帆布面料的工作服,又从杂物间搬出两桶涂料和工具包。返回厨房,她摘下墙上挂着的铸铁炒锅和平底锅,连同炒菜铲洗锅刷一起打包捆好,表面盖一张防水布,全部堆在手推车里。
棉线手套,两双。
报纸折成的帽子,两顶。
滚筒刷、羊毛刷、丙烯颜料和水粉画笔,若干。
推车出门前,柳烟跑回屋子,选了一卷大红色的尼龙绣线,一齐放进工具包里。
贺春生的家,位于新星村最东面。
每天清晨,他是村子里第一个看见太阳升起的人。如果在东墙凿开一个口子,开一扇造型独特的窗,那么阳光照进来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一定会止不住……
“柳烟,你这是干啥去?”
飘远的思绪被李婶打断,柳烟停下歇脚,笑着招了招手:“我往春生的房子运点东西。我们打算刷刷墙,布置布置新房。”
李婶又问:“啥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柳烟回答:“快了。秋耕过后,春生身体好点了,我们就摆酒请客!”
村民们大多醒得早。
一路走来,柳烟和大伙打招呼问好,走到村东头时已嗓子冒烟。
映着朝阳的金光,高大却略显驼背的拉长身影,赫然闯入柳烟的视线范围。她及时收住步子、拉住手推车,才没和雕塑一般伫立不动的贺春生相撞。
“抱歉,我来晚了。”
“你没晚,是我早到了半小时。”
他回头,柔和声线对上蓬乱发型,有些突兀,又有些特别。
“昨晚睡得好吗?”柳烟抬手擦汗。
随着她的动作,鬓边一绺头发不肯安分地待在耳朵后面,总是顽皮地跑出来,浸透汗水悄悄粘在她的脸颊。
贺春生连忙转头看向别处:“不好。超睿晚上水喝多了,起夜起了三回。”
“我也没睡好。”
“柳叔柳婶不在家,你一个人害怕?”
“不是。我家没养小动物,院子里太静了,我反而睡不着。”
柳烟绕到贺春生身前。
看到他使用了助步器,她的心情愉悦指数节节攀升:“用着还顺手吧?”
“满分十分的话,我给这个打九点九分。”贺春生说,“至于扣掉的零点一,是因为高度,为了适应它,我得猫着腰,时间长了有点累。”
柳烟笑了:“高度可调节,来,我帮你!”
她扶贺春生站到一旁,然后蹲下去旋转助步器的锁紧螺母,把四条腿分别向外拉伸十厘米。
“好了。试试看,和你的身高匹配了没有?”
贺春生扶着助步器,前进后退几个来回,唇边笑意渐浓。
“烟烟,你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柳烟摘下手套,左手高高举起,刮一下贺春生的鼻梁,“是你懒,不仔细看说明书……”
“哟,小两口忙着呢!”路过的村民不失时机打趣道。
贺春生脸不红心乱跳:“嗯,我们打算布置新房。”
村民三三两两走过身边。
一一打过招呼,目送他们走远,柳烟轻轻挽住贺春生的手臂。
“我的男人,开门吧!”
短短几个字暗藏神奇的魔法。贺春生面红心热,翻找口袋的动作像剪辑失败的电影画面,钥匙迟迟没有现身,手却抖个不停。
“我来!”
柳烟拽开他的手,摸进裤兜,左边摸完摸右边,一无所获。
她问:“家门钥匙落在大伯家了?”
贺春生掌心平展:“没有。我犯迷糊,其实攥半天了,满手的汗。”
“紧张啥?”柳烟说,“你不会是一看见我就冒冷汗吧?”
“汗是热的,不冷。”越说越不到点子上,贺春生摇摇头,甩走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平时我上两道锁,那天病得突然,大伯只锁了一道,不难打开。”
话音未落,咔嗒一声,铁将军解除。
宽敞的院子,葡萄架上有一个旧轮胎做成的秋千。正对院门的白墙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正楷字。
柳烟推车进院。
走到墙边驻足观看片刻,她掩口惊呼:“春生,这都你写的诗吗?”
贺春生远远应道:“嗯,是我写的。”
他身体绷得很紧,隐隐发胀,有一种奇怪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闻了直叫人晕晕乎乎,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陌生,仿佛连住了二十多年的院子都不认识了。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仍是一首老歌:《星火》by 飞儿乐队(F.I.R)。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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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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