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总给人一些残忍的希望,看似是蜜糖,中间却裹着数不清的刀子,咬上一口鲜血淋漓,还要忍着泪夸一句真甜。
如果说无情是夏闻枂给自己的保护色,那么在她心中,什么才是真正需要关心的?
蒋暗坐在夏闻枂那间破败的小屋中,床上的人依旧睡得深沉,一个白日过去,她的温度却久久不降。
在她身旁的手机上面,桑竹的通话记录已经占满了整个屏幕。
所有注意事项被一字排开,蒋暗换了放在夏闻枂额头上的毛巾,支着下巴去看她。
她的目光从夏闻枂的薄唇上慢慢游离,一直到脖颈处,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她的后颈。
那是一片雪白的肌肤,在肌肤之后,有一条毫不起眼的红线……
毫不起眼……
就在这一瞬间,蒋暗莫名的笑了一下,她的手指缓缓伸向那个地方,在快要触碰时又收回。
看似平静,却只有颤抖的手知道,她的心中已经砸落了万千巨石。
那哪是什么红线啊。
蒋暗缓缓起身,呼出一口长气,她走到破败的窗前,任由那缠绵的雨丝透过窗户飘落在她身上。
天上堆积着层层乌云,厚重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白雾悄然爬上这座城市,凝成的水雾顺着窗户漫延,楼下闪过车灯,刺眼的光芒划破天际,停留在了这连成片的矮楼前。
蒋暗半眯着眼睛去车上依次走下来的两个人,只感觉眼前有一阵恍惚,一时间竟未曾看清来人。
只觉得眼熟,却不曾想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呢?
她的大半个身子机会都要探出窗户,被打碎的玻璃竖着尖刺,刺入她的肌肤,连带着冰凉,让她恍然大悟。
啊。
这是3024年了。
我身处十一区。
冰凉的指尖触向自己的后颈,与夏闻枂相同的地方,蒋暗轻轻摸了摸,然后提起了脚步,在夏闻枂的屋中转了一圈。
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气急败坏,蒋暗搜刮了夏闻枂屋中所有的酒。
瓶瓶罐罐被整齐的摆在桌上,蒋暗手指点过度数越来越高的数字,只有无尽的寒凉,划过肌肤,一点一点渗入血肉之中。
摇晃的木地板传来脚步声,门吱呀的一声,为这个屋子带来了几分活人气。
桑竹拨开依扬的手臂,恶狠狠的看了蒋暗一眼,下意识的便跑去了夏闻枂的屋中。
而蒋暗平白受了这一记怒瞪,只能无奈的笑笑,将沙发的另一半留给依扬。
两个人一人霸占了一端,许久无言。
只剩下这八月清冷的夜雨,噼里啪啦的,丝毫不顾及天幕之下,心有天地却因沟壑愁容的凡愚。
它就只是下,只是冲刷清洗尘世间的污垢。
再无其他。
“蒋……”
要出口的话被蒋暗打断,她摇了摇头,悄然起身,在看见桑竹守着夏闻枂之后,蒋暗从桌上拎起两罐酒,朝窗外扬扬头:“外面说。”
雨还在下,消融积雪。
十点整。
蒋暗靠在墙边,衣角蹭了些许白粉,又被风吹过来的雨丝打散。
将其中一罐酒抛给依扬,她用手指勾开那罐酒,一口又一口,钻进心口的味道苦涩而浓烈,蒋暗看着漫无边际的天空。
“你说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是所谓的优胜劣汰?还是所谓的弱肉强食?
远古那些消失的文明之上,泛黄泛旧的纸张之上,到底有没有篆刻出一个和睦的答案?
“这个问题你以前也曾问过。”依扬手中那罐酒被风雨吹打过,她勾开拉环,略微沉思之后才继续开口。
“我记得你很爱读古籍,也曾经在古籍之中找到过很多难以理解的东西,你曾说生命的意义是花开,是月明,是河水东流,是日头西落,是万物新生,也是万物平等……蒋暗,我觉得没有那么复杂,与我而言,都不过只是活着而已。”
最后一滴酒下肚,蒋暗朝着依扬伸了伸手。
烟雾缓缓升空再四处散开,只是一声略带沙哑的轻笑:“可如果没有意义,活着有什么用呢?”
“或许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吧。”
“不。”烟灰抖落在地,蒋暗轻轻眨了一下眸子,眨碎了曾有过的星辰,只剩下了陷落时在那个实验室看见的场景。
支离破碎的……
还有那个被弄的面目全非的女人。
她说:“不止,或许真的,我追求的那些史书典籍的风花雪月没有意义,在如今的环境下,我们最重要的,应该是完整的活着。”
烟蒂被踩在脚下,蒋暗自嘲的笑了一声:“什么狗屁的统治啊。”
一群人好心办了坏事,乱七八糟。
而法令规矩,最初存在的目的也是好的,并不是为了束缚谁的自由吧。
依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只是将一个新的手机递给蒋暗:“你要的信息都在里面了……只是蒋暗,我从小出生在这个地方,未曾见过其他区的面貌,所以你明白的,我不能理解你对夏闻枂的那份感情,我只是觉得,如果爱一个人对你而言只是伤害,那这种感情,应该没有存在的必要……”
“知道飞蛾扑火吗?”蒋暗轻笑,“愚蠢的飞蛾总是会用它们的一生,去扑向那炽热的烈火,一个至死不渝的吻,换一个轰轰烈烈的退场。”
“自取灭亡罢了。”依扬捏着自己兜中剩下的几根烟,“你既然知道愚蠢,又何必去做蠢事呢?”
“因为夏闻枂不是火。”
空荡荡的酒罐被捏扁,然后一脚踹出去了很远。
蒋暗眼前是连绵的废墟,矮楼环起,树木之上有什么东西眼冒绿光,远处似乎有吵闹声不止,夹杂着炮火。
而夜不安静,想来那个被炸开的实验室一角对于阿尔拉蔓来说也无关痛痒,机器说不定依旧在运转。
这就是十一区。
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吃人的地方。
夏闻枂既然躲不开,既然躲不开十一区这个宿命……
那她就与她一起面对。
或者比她先面对。
“她是光,只是看起来灼人而已,或许靠近了也会觉得刺眼,但光终究是光,是无数人的希望,而闪耀的光芒之下,有几乎无人察觉的柔软。”
蒋暗轻声说。
她先前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早在培育基地之前就见过夏闻枂,所以才会在那一眼之后就心动。
可或许是自己错了。
心动哪来的原因呢,就如同自己所说,不过一眼而已,再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与借口。
她喜欢的就是那个以最优秀的履历和最小的年纪出现在培育基地,不近人情的夏老师。
仅此而已。
“依扬。”
依扬抬头看她。
蒋暗伸手拍在她的肩上,那肩膀僵硬无比,摸上去的触感并不似肌肤血肉,她看着依扬,好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到了最后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一句。
“把烟盒给我吧。”
这个一直跟在蒋暗身边,与蒋暗而言好像是小弟,又好像是挚交的人只是蜷缩了一下指尖,然后毅然回绝了蒋暗这个要求。
“不给。”
蒋暗看着她固执的眼神,不由的笑了笑:“你又不抽烟。”
依扬心头瞬间就漫起数万苦涩,她看着蒋暗,眼珠子转了转,转的眼眶有些干涩。
她几乎是有些赌气的想:是啊,我又不抽烟,我兜里的烟何时不是为了你而准备的,你现在要回去,是想干什么?
遗弃我么?
那些信誓旦旦的话都不想作数了是吗?
她的手指捏着酒罐,罐口的酒渍一点一点冒出来,沾了依扬一掌心的湿润。
依扬又重复了一遍:“不给。”
蒋暗于是没了辙。
她当然可以硬抢,可硬抢过来一个烟盒有什么用呢?
蒋暗最后只是从依扬手中抽出那罐啤酒,自己先喝了一半,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你说如果有一日,十一区的独立性保持不住……或者人类与他们口中的异类彻底对立开战……”
话说不下去,只能由依扬接过:“你是想放弃吗?”
我不是想放弃,只是想让后面的事情更加轰烈一些,再完美一些,让更多的人都满意一些。
蒋暗伸手接了几滴雨:“抛却那些刻板的敌意,你又如何看待那些政府的法令?”
依扬被问的沉默了一瞬,然后说:“要想建立新的秩序,无论是好是坏,都要有相匹配的能力才是。”
蒋暗突然笑了:“我又没有问你这个。”
“……是好的。”
“那如果有一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将完整的法令施展,保证一切都按照一条可循的轨迹进行下去,其实对我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吧。”
雨突然不飘了,天空只剩下积云,还有被掩盖了面容的弯月。
不到二百米处突然炸成了一片,矮楼连片的塌,周围塌出了百米的范围,轰隆一声,灰尘四散,滚入大地,沾上了方才的新雨,便没有飘起来。
三楼的窗户被推开,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脑袋先是看了一眼刚刚塌陷的地方,然后又眨着眼珠子在底下站着的两个人身上扫过。
“你们站在下面干什么?夏姐醒了,有话要说。”
听到夏闻枂醒过来,蒋暗便也顾不上自己那诸般忧愁,连忙迈开腿就要上楼。
身后却响起了依扬沉重的声音。
“蒋暗,你到底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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