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黑下来了,徐劳音给屋子落了锁,提了盏蓝色的琉璃瓦灯,晃荡着朝华街走去了
冬天的晚上,难得热闹
店铺药童给他把完脉,皱着眉头,又翻起古书来,他对此见怪不怪,趁着这个空当,侧着耳朵听着旁边的人叽喳
“那山里面真的有什么维什么族?”
“可不嘛,这几天京城里那么热闹,可不就是他们进京来的”
“他们进京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
见大家反响不错,被围在中间的人煞有其事地摆摆手“他们呀,是被赶出来的!!”
徐劳音眉眼动了动,哂笑着做出无辜的样子,翻书的药童把古书往他面前一推,没理会那些小动作“你真的确定,自己只是中了这种毒?”
徐劳音又笑“不敢保证”
药童气得要扔书,徐劳音也配合地做出一个要捞书的动作。但两人都是虚晃一枪。默契极了!!
药童气着“你不照实告诉我你的情况,我是现世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命”徐劳音只是笑,笑得让人发瘆“那好啊,我就让你做个现世神仙?”
药童又气了“赶明儿把我师父喊来,二两药灌下去,不信你还有隐瞒”劳音却是忙着向下压手“你快轻声些,这些事儿在至宁城里说出来,也不怕我告了你去”
这下好了,药童自然知晓有了把柄在他手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怜药童脑子直,想不出徐劳音在唬他,闷着头按着以前的药方抓好了药,就要撵人“说好了,你瞒着病情来治病,我照你给的药方抓药。治死治活,概不负责”
徐劳音罕见的没有立刻拿着药走“你知不知道他们刚才说得那个什么维什么的”
“是南维克的维克族”
这就是知道了,徐劳音眼睛弯的更厉害了“哦,看来你清楚的啊”
药童直觉有诈“他们成日在这里说,听的多了自然知道了”
徐劳音又笑“好了,今天这药我就不拿了,告诉你师父,别乱改我的药方”
药童“噌”地起身“你想做什么?”
徐劳音把药童手下的古书拽过来,翻到某一章节指给他看,指尖点着某个字眼,拿腔作调,故弄玄虚“我这病啊,就来自南维克”
趁着药童还没反应过来,徐劳音忙抽回手来“你师父知道”说着不知道想了什么,还是把药包提了起来“劳烦告诉你师父,明天我在我家里等她”
药童缓了半天,才讷讷说了一句“我师父还没回京城”回没回来,哪里用得着小童子胡诌?徐劳音干脆没管,摇了摇头“带她见个人,告诉一点儿她想知道的事儿,转告就是了,来不来随她咯”
外面天已经晚了,几家灯火飘摇,飘不走南维克的离愁。徐劳音提着药回到家里的时候,映着冰雪的反光,看见了暗处的影子
他疾行几步,影子追了出来“兄台,你认不认识住在芙蓉居的那位公子”他提着药,虚假着咳了几声“芙蓉居?不认得,我从来没见过里面的人出来过,公子,不知道你找他是……?”
他看着对方浮现出来的警惕,打着哈哈“虽然我病重不长出门,但他如果住在这附近,也能帮你打听打听”对方也含糊着答“家里长辈让我来找,给他带样东西”
他一直默不作声,知道听见带了样东西的时候才笑了笑“那,芙蓉居那位公子,你知晓他的名字可否?”
对方估计也料想的到,有个名字的确好找人,吞吞吐吐说了句“长辈只告诉我,他叫劳音”
在他紧逼的视线中,檐下冰棱反着灯笼的火光,催着影子逃离。他思索着前几天的事情,还是拿着钥匙开了芙蓉居的锁“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我会去打听你的来处”
“如果来历不当,给你一晚上自己跑。但是如果真有什么东西,那你得留下”那人僵直在黑暗下,徐劳音看他不动,捡起一支落花,劈断了挡着牌匾的冰“我叫徐劳音,宿在芙蓉居的,正是在下”
那人缓缓挪出阴暗,心神渐稳,定了归处“我叫瑞意,许瑞意”徐劳音朝着门口迎出来的人吩咐了几句,指给了他间住处,兀自朝着门内走去了
许瑞意本来是想跟上去的,但给他引路的小厮催的急。他只能喊出一句“兄台!实在有要紧事找你”
徐劳音仍旧没理他,芙蓉居里很少点灯,院子里暗的彻底,倒是引路的小厮给了回应“公子莫急,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凡事找的上主子的,都是要紧事”
许瑞意暗自忖度了,没有回音,捏着行囊里的东西,与夜攀比黑暗
他敲响徐劳音的门的时候,世界有一瞬间的凝滞。劳音警惕地看着外面,与之对谈的人起身,贴近门听了动静,对劳音点点头
紧接着,劳音挑了挂在一侧的素袍子,接过被递过来的白色面具,闪身到一侧,拿一支短匕利落挑开了门锁,趁着许瑞意惊愕的时候,抵住他的后腰,带着他走进屋里来
很快有人又合上了房门
这屋子里没烧火炉,冷的显著。许瑞意不确定这是谁的屋子,也不确定现在屋里面的人是谁。但这样的寒冬腊月里,若是经常住在这里的人,肯定会升起炉子才对,于是他问“你是谁?”对方也轻轻笑,反问“你是谁?”
许瑞意确定这声音熟悉,是他下午听到的那样子,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下午是病重但谨慎,现在却是诡秘莫测加上汹涌的锐意
他答“南维克,瑞意,许瑞意”
徐劳音话中带着玩味“南维克如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这身份,可是容易招致祸事啊”
许瑞意又吞吞吐吐说出一句“是宁长老让我来找你的”南维克中,没人不知晓宁长老
劳音很久没有动静,匕首却是逐渐游移到了他的后颈“你说得是谁,我怎么不记得了”
许瑞意这才又说“宁长老说,三年前他来京城时,给你题过一句莲花”
“我要是说,我还是不记得呢?”许瑞意也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要是打死不认,他也说不得什么“那我即刻就走,绝不叨扰”
这样决绝的话,却让劳音失了神,他收起匕首“我知道了”然后很有自知之明地提醒“这儿冷,天也晚,明儿下午我去找你,宁长老的事情,你详细与我说说”
话已至此,许瑞意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说着便把藏在刀剑玄关处的密信递给了劳音
如今维克族受敌不明,死伤惨重,凡事都不是小事,对方已经说定了时间,他也没必要死缠烂打非要这时候要个分明结果
但他更好奇的是,他这身打扮——袍子和面具在南维克也不是陌生面孔。但,看他一系列反应,又不像是维克族的人。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叫宁长老那么信任?信任到可以托付族人的程度?
劳音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对他的态度就有了转变“我这儿芙蓉居虽然地方偏了点,但你初来乍到,若是不嫌弃,明天就挑个房间,住下吧”这也是宁长老对他说过的话。
他并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由对方提出来,他也省了心。但,宁长老可以让他,一个南维克人,投奔劳音;徐劳音也可以单凭一张字条,收留下一个满怀芥蒂的人
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渊源?!这不怪许瑞意,宁长老的身份摆在那里,容不得别人不多几分顾忌
房门再次打开又关合,劳音看着尔於,摘下面具,露出一个难得轻松的笑容“这就是前些日子你说的那个人?”宁尔於抱着剑,点头“和父亲离开之时,确有提过一个拿着信件的投奔者。但我只与他见过两次面,不敢相认”
劳音又点头,解着袍子的盘扣“宁长老最后留下来的音信就这些。这个人是真是假无所谓,不要忧心”真的又何妨,假的又何妨?对他们来说都是不相熟的人,宁长老的东西拿到了就好了
劳音轻车熟路地提笔圈着字眼,递给尔於,无言发笑——听他话,治你病
言简意赅,通俗易懂
宁长老既然说了,还把自家人送到了他面前,没道理再推辞。但还是提醒尔於“你这时候来我这儿的意思我明白,但还是劝你别跟自己较劲”
宁尔於没应这句话。行,一没问诊,二没把脉。小孩子年纪轻轻,倒是学会了暗中执念。随了他父亲?不好说
劳音也点到为此“在至宁的情况大概你都清楚,从头到尾喝过的药方你也都看了。那位医师既然敢改药方,就是有一定把握的”
宁尔於还是不说话,劳音笑了笑,试着喊“尔於?你冷不冷?我不过几年没见你,怎么还和我生分了?”
宁尔於一惊,他们并没有很相熟。交集来往不多,连仅有的来往,都必须存在一个宁长老。哪里来的生分一说
劳音可能也很快想到这件事,没有再提,不自然捏了捏杯子把那身奇怪的行当放在一边“这是你父亲惯用的打扮,现在居然会劳你带给我”感慨过后,他没话找话“这几天在照宁阁里住的还习惯?”
没什么是不习惯的。照宁阁作为整个芙蓉居里最宏伟的建筑,完全就是给宁长老一家预备着的——房间设施基本上都与宁尔於在南维克时候的住处一般模样。宁尔於也简单回复“一切都好”
“我这儿冷,我明天晚些时候去暖阁找你,就别总往我这里跑了”至宁本来就冷,劳音这里奇怪地更冷。尔於想,或许是因为,劳音自己的缘故
“你年纪还未到成事的时候,医术又不是你该精益的。尔於,我的病你就当练练手,旁的什么都不要管”尔於这次没有不回应,却也只说了一句“知道了”说着低头行礼,退出了房间门
寒冷在积雪中躲匿,墙角的青苔长不出堆积着乱雪杂冰的阴暗角落。南维克这次动乱之后,被迫出现在大众面前。
像是不知道延迟了冬天的野草,莽撞地落了根,发了芽。严峻如此,根基何固?严寒如此,何以生存?
这个冬天情况尚好,等到明年夏天时局明了,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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