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隆隆——”
伴着沉闷的雷声,雨下得疯了。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窗纸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噗噗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同时叩窗。倏然间,一道紫电撕裂沉黯的天穹,将屋内映得惨白一片,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庭院的古树上劈开,震得梁柱簌簌作响。
凤峤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又来了。这该死的雷声。
自幼他便怕雷,每逢雷雨夜,总要彻夜燃着夜烛。贴身侍卫阿卯总会守在门外,有时实在怕得厉害,他会低声唤一句“阿卯”,门外便会传来一声沉稳可靠的回应:“少爷,我在。”
今夜,雷声格外暴烈。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喘不过气来。不多时,那摇晃着的幽幽烛火也像是垂危之时的人罢,不合时宜地熄灭了。
“阿卯……”
他下意识地轻咳,脸色更是苍白,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微弱而颤抖。
无人应答。唯有风雨声更疾。
不对劲。一种源于本能的、比雷声更可怕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掀被欲下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着抱住了睡枕。他必须找到阿卯,立刻,马上。
“吱呀——”
房门被不甚温柔地撞出一道缝隙。一股夹杂着雨腥和……铁锈味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借着那转瞬即逝的、近乎残酷的一抹亮光,凤峤看见了——
阿卯就倒在门前,头部直直撞开了原是插上了门阀的入口,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暴雨如注的夜空。雨水混着血水,从他身下汩汩流出,在他周围晕开一片浓稠的、触目惊心的暗红。他的佩刀,甚至未曾完全出鞘。
凤峤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也正是在这道闪电之后,他望见淅淅沥沥淌过了雨水的窗户箔纸似乎更为透明,院中影影绰绰,矗立着数个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漆黑身影,雨水顺着他们手中的利刃,滴落成线。
是那封密函!
爹前些日子颤颤巍巍地烧掉了的,抱着他痛哭流涕的那封信。
密函。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的丧钟,在他脑中轰然鸣响。
跑?无路可跑。喊?死得更快。
门外安静得瘆人,除了忽明忽暗的视觉,以及轰隆隆的雷声,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极致的恐惧往往能催生出极致的冷静。就在为首的黑衣人影,踩着血水,无声无息地进了房门,即将窥见他的瞬间——
凤峤猛地向前伸出双手,眼神涣散而空洞,对着那杀气凛然的身影,用一种带着睡意和惊惧的、再自然不过的语调,带着哭腔嗔怨道:“阿卯!你死到哪里去了!打雷了……我、我口渴了,去给我倒杯茶来!”
那黑影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时间,在凤峤心中被拉得无比漫长。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冰冷的汗水浸湿了身上单薄的衬衣。
终于,那黑影动了。他跨过阿卯尚温的尸体,步入了屋内,反手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却也隔绝了唯一的生路。
黑衣人没有去倒茶,而是走到桌边,摸到火折子。
“嚓”的一声微响,一朵小小的火苗燃起,点亮了桌上的青铜烛台。温暖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根无形的、绷紧到极致的弦。
凤峤依旧维持着盲人的姿态,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颀长的指尖空落落地在空气中摸索着。
黑衣人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下一刻,凤峤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逼近眼前——那人竟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枚银针,在烛火上灼烧至通红后,缓缓地在他瞳孔前扫过!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针尖滚烫的温度,能听到它划过空气的微响。
他的眼球,他的眼皮,甚至于瞳孔,在烛火的亮光下纹丝不动。连最本能的、生理性的颤动,都被他强大的求生的意志力死死压制住。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冷哼。
接着,是倒水的声音。黑衣人执起桌上的冷茶壶,斟了半杯凉透的茶水。然后,凤峤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瓷杯轻叩桌面的声音,以及……指甲划过杯沿的沙沙声。
毒,就在那时下到了杯中。
那人不甚温柔地将杯沿抵至他唇边,力道很重,似乎再下一步就是掰开他的下巴硬灌。
“阿卯,你弄疼我了。”凤峤声音几不可察地微颤着,趁巧接过来那杯茶,仿佛捧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当然没有喝。利用仰头的动作,让大部分茶水顺着下颌和脖颈流入了衣襟,只有极少一部分滑入喉中。那冰凉的液体混着未知的毒素,接触皮肤的瞬间,却带来一种诡异的灼烧感。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手中的茶杯“啪”地摔碎在地。
他踉跄着向后倒退,撞在床沿,然后软软地滑倒在地,侧卧着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必须在毒性真正发作前,骗过对方。
烛火下,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唇色也开始发绀。
黑衣人静静地站在原处,如同一个冷漠的判官,在烛光摇曳中,凝视着地上那具“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凤峤感觉到黑衣人的视线终于移开。那人蹲下来,以两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凤峤死死地抵住自己的鼻腔,不敢漏出一丝生机。
那人似乎终于满意。烛台被混杂着窗棂与床罩绕作一团,随意地摔在地上。火焰以燎原之势肆虐。脚步声响起,似是出了房门。
“处理干净。”
他听到那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吩咐。随后,是更多的脚步声,以及……火焰燃烧时特有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浓烟开始从门缝、窗缝涌入。
他们不仅要杀人,还要焚尸灭迹!
凤峤猛地睁开双眼,此刻他的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盲人的涣散,只有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刻骨的恨意在熊熊燃烧。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爬起身,剧烈的动作和吸入的浓烟让他一阵眩晕。他撕下衣襟,在桌上的水壶里浸湿,捂住口鼻。
火光已经映红了窗纸,热浪扑面而来。
前门走不通了。他踉跄着扑向床架后用以逃命的后窗,用尽全身力气推开——
窗外,是被暴雨淹没的极为狭窄的后巷。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囚笼亦是庇护所的屋子,纵身跃入了冰冷的雨水与无边的黑暗之中。
雷声依旧轰鸣,掩盖了他落水的声音。暴雨倾盆,冲刷着这座宅邸的血迹与罪孽。
大火在暴雨中燃烧的架势不减反增,远处早已烧成了一片废墟。
这一夜,除了雷雨与烈火,全是死一般的静寂,甚至没有活人呜咽的气息,毫无章法的,甚至是被默许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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