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槐津的老槐树又落了场花。风执阙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檐角积着的槐花瓣簌簌往下掉,沾了他满肩。
他生得眉目清浅,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透着股疏离的淡,笑起来却像檐角融了的雪,软得发暖。院里那丛野菊比去年壮实了些,藤蔓顺着矮墙爬,在青灰砖上洇出片浅绿。他弯腰扫起阶前的落瓣,竹扫帚划过地面,扬起的细尘里,还裹着早市残留的油烟气——那是李婆炸油条的焦香,混着张婶卖糖糕的甜腻,在巷子里飘了整宿。
拎着菜篮往巷口走时,李婆的菜摊前已换了张新竹匾——去年那只被泼皮踩破的,边角还留着他用细麻绳修补的痕迹。
“风先生早啊!”李婆隔着两三个摊位喊他,手里的菜刀在砧板上“笃笃”剁着肉馅,油星子溅在围裙上,留下点点黄斑,“今儿个炖了骨头汤,给你留了碗,热乎着呢!”
风执阙笑着应了,指尖捻了捻篮里刚买的嫩豆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他肤色是常年不见暴晒的瓷白,指尖却因抄书、挑水磨出层薄茧,衬得指节愈发分明。目光掠过酒肆时,恰好听见说书人张老拍响醒木。“列位客官听真!”张老的声音裹着酒气飘出来,手里的折扇“啪”地展开,扇面上的墨竹已褪了色,“话说那京都城里,十年前有户人家,青砖黛瓦占了半条街,车马络绎不绝,到头来却落得个墙倒屋塌——”
“又是这套老调子!”邻桌的酒客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酒碗里的浊酒晃出些沫子,溅在油光锃亮的桌面上,“张老,你就不能说点新鲜的?比如东街王屠户家的猪跑了?”
“新鲜的?”张老干笑两声,手里的醒木在案上敲得轻了些,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这世道哪有什么新鲜事?昨儿个还见着穿绫罗的,今儿个就可能光着脚跑……唉,只盼着老天开眼,别让好人遭了罪。”
周围的议论声低了下去,有人端着酒碗叹气,有人只顾着夹碟子里的茴香豆,油汪汪的手指在桌布上蹭了蹭。风执阙脚步未停,只是攥着菜篮提手的指节,悄悄泛了白——这话说得含糊,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最软的地方。五年前的火光、哭喊,隔着层层槐香,又在眼前晃了晃。
拐进窄巷时,七个泼皮正围着卖糖糕的陈阿爷讨“孝敬”。为首的王三踩在竹凳上,敞着的衣襟里露出松垮的肚腩,手里把玩着阿爷的枣木糖糕模具,模具上的花纹已被磨得发亮。见了风执阙,他当即“噌”地跳下来,身后的人“呼啦啦”围上来,把巷口堵得密不透风,有人还故意把手里的木棍往墙上敲,“笃笃”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哟,这不是咱们镇上的‘玉面先生’吗?”王三往他跟前凑了凑,鼻息里的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熏得风执阙微微蹙眉。他目光黏在风执阙脸上,脏污的指尖在晨光里泛着油光,“前儿个让你给咱抄的《三字经》呢?弟兄们还等着认字‘长见识’呢!”
风执阙侧身避开,指尖不经意间碰倒了墙根的竹筐,里面的干草散了一地。弯腰去捡时,领口微松,露出点锁骨的浅痕,惹得旁边两个泼皮偷偷咽了口唾沫。“王大哥说笑了。”他声音温温和和,像浸了井水的棉絮,“昨日私塾的学童们把笔墨借走了,我这儿连张像样的纸都没有——不如您先让陈阿爷把糖糕卖了,等我明日备齐笔墨,亲自给您送到府上?”
“等明日?”矮个子泼皮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拽他的布衫领口,粗糙的手指擦过他的脖颈,“咱们就是想找你‘讨教讨教’,听说先生不光字写得好,哄人的本事也厉害?今儿个不拿点好处,你别想走!”
风执阙往后退了半步,恰好站在巷口能被人看见的位置。他垂眸理了理被扯皱的衣领,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遮住了眼底的凉:“好处我是真没有。您看我这布衫,还是前年缝的,鞋底子也磨薄了。”他微微抬脚露出布鞋前端的针脚,“不过陈阿爷的糖糕倒是香甜,前几日我还买了两块给学童们分着吃——要是把他的摊子砸了,往后镇上可就吃不着这么好的糖糕了。”
这话让几个年轻些的泼皮顿了顿,其中一个偷偷咽了口唾沫——陈阿爷的桂花糖糕,是镇上出了名的甜。王三却不吃这一套,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伸手就要推风执阙的胸口:“少跟老子扯这些!今儿个要么拿银子,要么……”
“要么什么?”风执阙的声音忽然提了些,目光越过泼皮们的肩膀,望向巷口,“昨儿个我去衙门送文书,见着捕头正查‘街面寻衅’的事——听说抓住了要打三十大板,还得罚五两银子呢。陈阿爷的儿子在县城当差,要是他儿子回来见着爹受了欺负,怕是要闹到捕头跟前吧?”
王三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闪烁了一下。旁边的瘦高个连忙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大哥,捕头昨儿个确实带人巡过巷口,还问了咱们是不是在这儿闹事……”
“怕什么!”王三硬着头皮吼了句,却没再往前冲,“你少拿捕头吓唬人!老子就不信你敢去报官!”
“报官倒不必。”风执阙弯了弯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他从菜篮里掏出那袋刚买的嫩豆腐,轻轻放在旁边的石阶上,“不过我这身子骨弱,万一被你们推搡出个好歹,私塾的学童们定会闹到衙门去——毕竟,张屠户、李掌柜他们,可都盼着我教孩子考功名呢。”
这话戳中了王三的软肋。镇上的学童家长大多是本分生意人,真闹起来,衙门定会给几分薄面。他盯着风执阙看了半晌,见对方始终面色平静,白瓷似的脸上没半点惧色,手里还拎着那袋一碰就碎的嫩豆腐,倒有些摸不准深浅。最终他踹了脚旁边的竹筐,竹筐“哐当”撞在墙上,干草撒得更散了:“算你狠!”又瞪了眼陈阿爷,“下次再让老子撞见,可没这么好说话!”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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