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谢谢你安慰我。”陈宝儿笑笑,脸上挂着泪痕。

“我没有安慰你,我实话实说。”闵陌飞叹了口气。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闵陌飞低下头。

“我妈生病最后两年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但我藏不住事儿,被她看出来了……她和我说,我是她最爱的人,我是老天给她最好的礼物,所以只要我还爱自己,她就还存在,她一点都不怕。”

闵陌飞低头看着医院地板,语速越说越快,他不太擅于说这样的话,但他必须告诉陈宝儿。

“我觉得如果你妈妈有机会和你说话,她也会这么告诉你的。如果陈绰知道了你的秘密,他也会这么告诉你的。”

闵陌飞一口气说完了这辈子说过的最长的话。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也谢谢你听我说。”陈宝儿说,把积压在心底的话出来以后,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松快。

就像是一个人在水下憋气憋到快要溺死,突然海潮褪去,眼前是空濛的海面。

窗外日光渐渐消失,暮色降临,这一间病房里没人开灯,借着泛紫的天色流淌出静谧。

“你的秘密呢?共谋。”陈宝儿问。

“我本来想了一个,但听完你的秘密,我感觉这个秘密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闵陌飞说。

陈宝儿笑了,“是什么?”

“我多半是喜欢上你哥了。”闵陌飞抓了抓头发。

陈宝儿露出了当天最生动的一个表情。

“我哥他他他……”陈宝儿语无伦次。

“我不想听。”闵陌飞捂住耳朵,“别和我说他谈过几个女朋友。”

“他他应该是没谈过恋爱。”陈宝儿总算把舌头捋直了,“但他从小就招女孩儿,递到我这里的情书都能出本书。”

闵陌飞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可以理解。”

“我没帮过她们,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

“不需要,谢谢。我写不来情书。”

“你别急,听我说完。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他的感情动向。”陈宝儿说。

“……好,那就麻烦你了,你存一下我的手机号。”闵陌飞边掏手机边说。

“不麻烦,咱们现在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各有一个不能让陈绰知道的秘密。”陈宝儿说。

闵陌飞走出病房的时候外面等着好几个人,陈宝儿的奶奶和外婆都在,两个人像在吵架,看见他出来不约而同地投来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宝儿的同学,闵陌飞。”陈绰给两位老人家介绍。

闵陌飞礼貌地和她们问好,老人们就满意地笑笑走进病房了。

“你奶奶也挺和蔼的啊,看不出打你那么狠。”闵陌飞走出住院部和陈绰说。

“都是可爱的老人家,就是有时候急。看着我和宝儿,她们心里也苦,想自己孩子呢。”陈绰淡淡地说。

闵陌飞叹了口气:“你真懂事。我爸肯定希望有你这么个儿子。”

“我也希望有你这么个儿子。”陈绰说。

“……真无耻啊。”闵陌飞无语。

“你和宝儿聊够久的,天亮聊到天黑,再不出来俩老太太要进去检查情况了。”陈绰说。

“怎么,你没忍不住偷听吧。”闵陌飞说。

“我犯不着。”陈绰说。

过了十秒,陈绰偏头看了闵陌飞一眼:“聊我了吧。”

“没聊。”闵陌飞坚定地摇头。

“真没聊?”陈绰不信,“你们除了我还有啥共同话题能一聊聊俩点儿。”

“不信你一会儿问陈宝儿呗。”闵陌飞说。

“一问一个不吱声呐。”陈绰摇头。

陈绰要和外婆一起坐车回,把闵陌飞送到医院门口就止步了。

闵陌飞掏出手机打车,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明天几点来?陈绰老师。”

“十点吧,明天先去趟医院。”陈绰说,说完了做作地摇摇头,“我好欣慰,你终于主动找我了。”

“周老师和我说,如果我期末考能考进前400名,我就能留下来。”闵陌飞转头看着陈绰说,“我想留下来,陈绰老师。”

闵陌飞在路灯下认真看陈绰的眼睛,陈绰也看着他。

打的车很快到了,司机对路灯下站着的两个男孩按了下喇叭,闵陌飞坐上车,摇下车窗对陈绰笑着摆手。

等车开到完全看不见陈绰的影子时,闵陌飞才闭上了眼睛。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紧张地跳动。

闵陌飞睁开眼睛,摸出手机,输入“西江区实验小学毕业典礼”,实验小学是西江区历史最悠久的小学,自媒体讯息也很全,闵陌飞划了划,划到自己小学毕业那一年,点开。

七月四日。

前一天,就是七月三日。

闵陌飞眨眨眼睛。

他走出病房前还问了陈宝儿一个问题:“我也是平城人,你们之前读的哪个小学啊?说不定我们读的还是同一个。”

“西江区实验小学,你在哪儿读的?”

“我在安林国际小学,在临奚区。”

但我的妈妈在西江第一医院住了好几年的院,四年前的七月三号,她在又一次被下病危后抢救无效去世。

四年前,西江第一医院,七月三日。

梅雨季节走到了尾声,空气气压还是很低,让人觉得不舒服。

在永远嘈杂无序的门诊大楼,开具死亡证明的地方也挤满了人。

闵陌飞的爸爸在排队办手续,经过这么多年的病程,闵逍在面对曹韵的死亡时也是冷静的。

就像闵陌飞此刻坐的楼梯间,冰冷又安静。

妈妈就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是他再也见不到的人了,他很想哭但他哭不出来。

楼梯间的门被人艰难地推开,一个男孩挤进来就靠在隔门上放声痛哭。

闵陌飞被这样肆意的哭声吸引,抬头看向那个哭泣的男孩。

男孩穿着短袖短裤,露出来的膝盖上满是淤青,穿着凉鞋的脚趾脚背都渗着血。

闵陌飞听他哭了很久,好像他心里的悲伤也随着他的哭泣被释放出来。

男孩好像哭累了,终于睁开眼睛,看见坐在楼梯台阶上的闵陌飞,也坐到了楼梯台阶上。

闵陌飞犹豫了一下后往下挪了两级台阶,坐到了男孩旁边。

男孩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转头看看闵陌飞,又低头看着地板抽泣。

闵陌飞也转头看看男孩,然后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包湿巾递给他。

男孩看着闵陌飞的手,接过湿巾,抽出一张囫囵擦自己沾满眼泪鼻涕的脸。

过了一会儿,男孩说:“好痛。”

闵陌飞转头,看见男孩擦过的脸上泛出不自然的潮红。

男孩放在腿上的湿巾包装上面写着“酒精湿巾”。

“每次从医院回去,酒精湿巾擦手和包,衣服叫刘姐给你消毒。”妈妈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不能擦脸。”闵陌飞说。

他又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男孩。

“很痛吗?”闵陌飞问。

男孩的眼睫毛被泪水并成一绺一绺,他摇摇头,“谢谢。”

“你为什么哭啊?”闵陌飞问。

男孩一听眼眶又红了,又开始哭。

闵陌飞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慌忙在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块捂软了的巧克力。

“给你。”闵陌飞伸出手。

“伤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吃点就不伤心了。”妈妈是这么说的。

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她会往闵陌飞包里塞很多糖果,闵陌飞每次从医院出来就吃一块。

男孩接过,渐渐止了哭声,他问:“可以给我两块吗?我想拿一块给妹妹吃。”

闵陌飞又去翻包。

但这次把包里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也没有第二块巧克力了。

男孩又开始哭泣。

闵陌飞听着男孩的哭泣声,看着空荡荡的书包,和散落在楼梯台阶上的各种杂物,终于放声大哭。

只剩最后一块了。

一切都结束了。

这块巧克力最后分了三小瓣,闵陌飞一瓣,陈绰一瓣,陈宝儿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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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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