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包裹

被称为菲菲的女人娇俏地用手抚过郭哥的肩膀,低领连衣裙的正面便袒到男人眼睛前,撒娇道:“没有郭哥进的这批好货,我这个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嘛。”

郭哥的视线像刀子,一遍又一遍,剐在菲菲身上:“哪能比上你这个前头的大红人。这前台有几个不出台也能赚大钱的女人,你个菲菲有点本事哩。”

“只要能赚钱,又不惹事,咱老板可见一个爱一个呢。等这月发了工资,我请您吃顿大的,就欧式街那家最火的海鲜馆,鲍鱼海参、龙虾螃蟹吃到撑。”

“那我可等着。”郭哥虚虚抱个拳,笑得和气又正直,扭头见到俩女娃,神色正经一丝儿,“这就是你说的?”

“是呢,这俩娃,父母都是军人转业,又下了岗,暂时没钱吃饭,赚点饭钱。咱们不是缺扫地和洗碗的嘛,钱呢,按咱们说好的,郭哥您也不用看我面子,这俩能使唤就使唤,使唤不来就打发走。我欠她们长辈一个人情,介绍完也就还清了。人嘛,今天晚上您先用着,干不好您跟我说,今晚上我掏钱给她们,啊。”

郭哥眯起眼睛审视红梅和陈晓晓,陈晓晓急忙开口:“郭哥,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您尽管指教。”

红梅不知道说什么才不算错,于是一个劲点头。

“哟,挺机灵的。”郭哥赞赏地看看陈晓晓,“那你今天晚上去后厨吧,帮厨房洗盘子、杯子,手里小心着点,都是定制品,打碎任何一个你今天晚上白干。”

“谢谢郭哥。”陈晓晓连连鞠躬,搓手道。

红梅犹自木着。

郭哥看了蹙眉道:“至于后面那哑巴啊,也有你能干的事儿:今天你就去收拾垃圾桶,不管是场子里的,还是厕所的,每个小时清理一遍。保证地面儿没脏东西,别扰了来宾性质,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没指名道姓叫你就别吭声,像你现在这样就成。明白我意思吗?”

红梅点头:“我一定打扫干净。”

“郭哥我就去前台了,有大老板叫我。你俩机灵着点啊。”严厉嘱咐完二人,菲菲便离开房间,身姿袅袅婷婷。

“这真要开张得卖多少钱啊。”郭哥看着菲菲背影咂嘴,对二人道,“走吧?领你们去干活的地方。”

后厨离酒仓库不远,郭哥把陈晓晓指给一个厨师,就领着红梅出去,边走边说:“咱夜总会高档着呢,随便一个卡座消费都得一百起。明白啥意思吗?你就好好清理垃圾桶,把酒瓶跟别的垃圾分开,酒瓶收拾干净堆在后门边上,垃圾再扔到垃圾场。她那是累活,你这就是脏活。要是在厕所垃圾桶里看见避孕套,别大惊小怪。当自己是空气,只认识垃圾桶,别的啥也别惦记,明白了吗?”

“明白。”红梅一口应承下来。

郭哥带红梅认垃圾桶位置:舞池旁边、卡座附近、厕所里。红梅一一记下,郭哥就叫她去弄湿抹布,跪下用手擦舞台,擦完打蜡。

木地板好容易擦完,时间来不及打蜡,红梅就着重处理了聚光灯聚焦的那一块。擦完她退至阴影里,避开着装跟菲菲一样时髦的女郎,悄悄打量着两层楼体:夜总会开门在即,灯光打在水晶装饰上,映着四周五彩斑斓,假花缠绕在任何柱体上,墙面满是金灿灿的装饰物,卡座里满是沙发和各式各样的美酒。

菲菲就穿梭在其中,数着酒瓶,跟侍应生说着什么。

察觉到视线,菲菲看了一眼红梅,红梅笑一笑,就转头离开了。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要赚钱、不惹事、当自己是空气。这是很好遵守的生存规则。

晚上九点,规则正式生效。

看似空旷的场所很快被各式人填满,顾客毫不意外,几乎都是男人。他们将侍应生当作工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舞台上有舞女伴着不知名的西洋乐展示身姿,昂贵的酒瓶木塞像鞭炮,四面八方清脆地响;兴致来了,可以买卖的女人近在咫尺,约到包厢继续谈风饮月,不讲究的,在厕所,在过道,在后门小巷,随处都是他们纵情消费的地方。

没用几个小时,红梅就摸清了这种地方的规矩,躲在暗处听那些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处理那些尽欢的垃圾。

此身之外尽是声色犬马,她却感到十分悲凉,不知怎的。

她第三轮把酒瓶从残羹剩饭、呕吐物、奇怪的粘液里分离出来,清洗过后整整齐齐码在后墙。四下无人,看着那些瓶子,她无端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家家,你有什么可叹气的?”

声音自黑暗里传出,红梅吓一跳,却看到拐角处一点星火,和含着这根烟的主人:菲菲。她慵懒地倚着墙,猛抽一口,又咳嗽连连,直不起腰。

引得红梅靠近顺她的脊背,闻到一股酒气,满手嶙峋的骨头。

她这才看到,菲菲身后一滩糊糊,大概是呕吐物。

不领红梅的好意,菲菲打开她的手,背部靠在泥泞油垢的墙上,继续抽烟,继续咳嗽。

红梅忍不住劝告:“少抽点,多喝水,应该能缓解一点吧。”

“你还没回答我,你个小姑娘,见到什么了,你有什么可叹气的?”

不同于前门金碧辉煌,后门有的只是苍蝇、脏污和一根电线吊着的泛黄灯泡,塑料皮还龟裂着,内里的铁丝纤细得像随时要断掉。

红梅看着介绍工作的恩人,低下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回答这个疑问,却不经意看到自己的衣服脏了。她下意识抬起衣袖,混杂着她一夜工作过程的酸臭,气味刺激得鼻腔紧缩。

“哦,原来是在挑工作。”菲菲酒劲上头,言辞刻薄,“怎么办呢,晓晓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这来洗一夜盘子;不如她的你,连盘子都洗不上,只能打扫厕所。要想在社会上赚钱,就得跪着,被人拿捏。头一回跪,不适应的话,你可以走。”

红梅卷起衣袖,让胳膊袒在外头,笑着摇摇头:“我可以适应,因为我需要钱。”

“那你叹什么气?”

“我只是觉得……里面的姐姐们,可怜。”

“可怜?她们一晚上赚一百块,够你洗半年盘子了。你不同情你自己,同情赚得比你多的。你疯了?”

“赚钱很好,这是工作的价值。但是……她们看起来并不快乐。”

菲菲笑,半支烟从嘴巴滑落,手也没有拿住,就那么掉在地上,时明时灭。她笑得前俯后仰,直扶墙。

“你笑什么?”红梅问。

“虽然是大学生,却是个不会看眼色、没断奶的孩子。”菲菲乐道。

“不,我已经不是孩子了。”红梅诚恳地说。

菲菲打量红梅半晌,什么也没说,走进后门,红梅随后跟进去,还想解释什么,被怒气冲冲赶来的郭哥一把揪住:“男厕所的垃圾怎么没收拾?全满了,我没说男厕所要收拾你就不干了?看着木不愣登的柴火棍,挺会偷懒耍滑头啊你?”

“对不起,我刚洗完酒瓶,这就过去。”

郭哥这才放开她,红梅扭头看去,菲菲身姿隐没在沿途的暗淡里,早已不知所踪。

是夜,她清理垃圾到精疲力尽,一直到凌晨五点打烊,最后一个顾客离场。她被郭哥指着到处收拾桌面,最后一袋垃圾倒完,才跟后厨工作一夜的陈晓晓见面。

厨房里只有陈晓晓一人,原本白皙的手在冷水里泡了一夜,皮肤泡得凹凸不平,冻得通红。但她还是好过红梅,红梅全身臭味,已经完全不能靠近人了。

她们只能以目视意,互相笑笑,等待检阅。

菲菲拎着一包东西,在走廊里和郭哥勾肩搭背:“辛苦了郭哥,这一晚上折腾的。”

“哪有菲菲你能赚啊,瞧瞧后门那,可比前几天多赚不少呢。”

“诶呀,都是辛苦钱。这俩娃能用吗,不能用我打发走了。”

“还成吧。明儿打扫包间的就上班了,最近台佬讲究多,吃得多,盘子不够用的,她俩就固定后厨洗锅吧。不想干了跟我提前说,我再去找人。”

“好嘞。您早点歇着。”

最后的客套结束,菲菲把郭哥送走,才堪堪返回后厨。一夜过去,疲倦难掩,她打个哈欠,慢慢悠悠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这才转向二人,从兜里掏出两张两元。手夹在半空,等着她们接。

陈晓晓大喜过望,从菲菲手里接过钱,连连鞠躬:“谢谢菲菲姐!”

菲菲点点头,目光移向红梅,红梅这才学着陈晓晓鞠躬问候道:“谢谢菲菲姐!”

“诶哟,这一晚上长进不少啊,大学生。”

菲菲调侃着,将手里的一大包丢给红梅。

红梅赶忙接住,只听菲菲说:“不是扔了一晚上垃圾,临走把这也扔了吧。”

“好。”红梅答应着。

菲菲睨她一眼,抽着烟,将二人带到后门,便关上大门。

可以回宿舍了。

陈晓晓将四块钱交给红梅:“先还你两块。”

红梅收好:“垃圾场离这不远,我们扔了垃圾就走。”

“你不打开看看,万一有什么能用到的?”

“呃……这样不好吧……”

“菲菲姐不用的东西,不一定是垃圾。”

被陈晓晓催促着,红梅将包裹打开,才发现里面尽是衣服,尽管皱巴,却干净,不是崭新,却远比红梅身上的好得多。仔细数数,上衣裤子居然够两身,在空气中抖开,还能闻到洗衣粉的清香。

“应该是菲菲姐看你衣服脏了,给你的吧。”陈晓晓说。

“这得多少钱啊……我,我还钱给她吧?”红梅将包裹原样打好,犹疑着。

“菲菲姐多能赚,她裙子老多了,你就拿着吧。”陈晓晓宽慰同伴,连连打哈欠,“我们回去吃点东西就补觉吧,晚上还得过来干一晚上。你是不知道,昨天我洗了多少盘子,我数到一百之后就放弃计算了……”

红梅抱着新衣服,跟陈晓晓走回学校的方向。

清晨五点,路上有带着红袖标的环卫工人,有鸟鸣和骑着自行车的行人,有叶子带着新鲜露水的卖菜小摊。崭新的空气拂面而来,十字路口她忽然回头看,那栋二层小洋楼,已经看不到了。

唯有怀里抱着的包裹,散发着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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