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泉,你觉得鱼子酱是真的好吃吗,为什么我一点也吃不出来?”
刚问出口,崔瑶就自觉问了个傻问题,“…呃,算啦,没什么,我去拿点吃的。”
自己总是这样不长教训,稍微聊得好点就觉得大家是一样的人了。她憋着窘迫站起来,快步向烧烤角走去。
陆泉注视着她纤瘦的背影,一开始什么也没想,可过分平静的脑海却像被扔进一颗小石子,泛起的涟漪由弱变强。
忽然,她想起来了。
第一次吃鱼子酱的时候。
铁玫瑰的餐桌上,她不习惯鱼子酱湿滑的口感和淡淡腥味,刚咬破一点就忍不住吐回盘子里。站在桌边的管家顿时发出警告的嘶气声,主座的林松潜看过来,慢慢露出微笑,好像看到了小狗第一次吃骨头戳到喉咙而觉得有趣。
很快,管家走过来,弯下身捏住她的手一步步教她怎么拿勺子才正确,怎么吃,怎么嚼,怎么咽,怎么擦嘴。
当时她是怎么反应来着——对了,那时的她已经在学校做了好几年的优等生加风云人物,自尊极高,甩开管家的手把勺子哐当砸出去。
「谁要你教!我自己会吃饭!」
“谁要你教…”
今天再想起这件事,她忽然记起了很多细节。
当时她砸勺子是冲林松潜去的,可是铁玫瑰的餐桌恨不能比她公寓的卧室还大,她坐在下半部,砸过去的勺子被中间的银烛台挡住反弹掉了。
巨大的水晶吊灯和餐桌将她夹在中间,简直像闯进了巨人国的小人,满地是反光的餐盘刀叉,林松潜纹丝不动地坐在高处,黑凉凉的眼睛,正期待着一场意料之外的好戏。
她反抗的后果则是,管家以浪费食物不守规矩教育她,直到道歉才准许她吃饭。并只让她用那只扭曲的勺子,直到一个月不闹事为止。
——和小时候的自己比,她真的变了很多,但好像又有什么始终没有变。
心头爆裂的恨,在全力扎下去的瞬间飞溅,绝望的痛在漫长的旧梦中溶解,组成一个新的她坐在这沁凉的山风里。
“陆泉陆泉,厨师阿姨给我夹了好多牛肉!”
崔瑶由远及近地显现,很快站到了灯光下,两手各拿着一只碟子。
浓厚的肉香和土豆香迎面涌来,陆泉抬头看向崔瑶又恢复了轻快的脸。
“我还是喜欢番茄酱,就多要了点,啊!你好像不能吃油腻的,这个肉…偷偷吃一小块应该没事吧?”
她转身坐好,把牛肉碟子放到旁边的台阶上,“嗯?陆泉,你看这个铁签子,尾巴好特别…是花体字吗。”
陆泉凑近看了看,“嗯,辉明集团的缩写。”
“诶?”她顿时瞪大双眼,“有钱人…”她及时转变吐槽的话,可惜不算太成功,“果然活得、好精致…”
“是啊,就是这么闲。”陆泉注视着捏住银签子好奇打量的女孩。
“不管它了,我先喂你吃一口,啊——”
崔瑶正起了点坏心,准备逗逗陆泉,不想身后的门突然打开,涌出一阵汹涌的噪音。
两人下意识转身看去。
崔瑶一看清李宿夕可恶的脸,浑身汗毛顿时炸开,泳池边被讥讽的耻辱激得她差点跳起来,刚要骂人,便见他人影一晃,直冲过来矮身抱住陆泉,一声不吭紧紧埋到她肩头,生怕人凭空消失似的。
“!!!”
“……”
短暂的惊吓过后,崔瑶看了看手里只剩一半的土豆,半是恼怒半是心痛地闭了闭眼,真是浪费!但、还好不是牛肉!
陆泉猛地被抱了满怀,也是一惊,况且还是那个一向边界强烈的李宿夕。
他颈部的脉动携着热烈的温度,在这微凉的夜晚中越发清晰地熨贴过来。陆泉的脸半压进他肩膀,手臂感知着他纷乱的心跳。
“李宿夕,”她轻轻开口,“我刚才听到咚的一声,你膝盖还好吗。”
“噗、”崔瑶及时板住脸。
“……”身体比脑子快的李宿夕终于恢复了点理智,动作僵硬地松开陆泉,还有第三者在场,简直羞耻得想死,“你这张嘴、真是…就不能、装作没听到吗……”
一对上陆泉的视线,李宿夕觉得自己的脸都能烧烤了!
他慌忙转移话题,别过脸谁也不看,“崔、崔瑶,蒋露有事找你,让你快点进去找她。”
崔瑶更不高兴了,“什么事啊。”
“你进去就知道了。”
崔瑶忿忿盯他几眼,在此之间,她对李宿夕还有几分忌惮好奇的滤镜,眼下已经彻底灰飞烟灭——原来你喜欢的人是陆泉,哼!那就祝你一辈子痛痛快快地单恋!
“陆泉,我先进去了,有事叫我哦。”
“嗯。”
崔瑶走了,李宿夕的尴尬并没有缓解多少,因为陆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
眼前是看不见边际的暗色草坪,耳边是病热似的心跳,李宿夕左顾右盼,活像只迷了路的傻狐狸,只得虚张声势:“偶像剧真是害人不浅,全是骗人的!”
“现实里根本没有耍帅的机会,再也不学了!”
一边骂,他一边还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在陆泉身边坐下后,还装忙地把两碟烧烤往远处推。
陆泉旁观着他的滑稽小剧场,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你还笑,”李宿夕瞪着眼睛转过来,“还嫌我不够羞耻是不是,你可别逼我,狗急还跳墙呢,再笑,我现在就跳河给你看!”
这下陆泉更是笑弯了腰,闷笑了好一会儿,才趴在膝盖上转头看他,不期然撞进他酸酸柔柔的,被灯光染亮的眼里。
她慢慢收了笑,“膝盖还疼吗?”
“说实话,真有点。”见陆泉直起身,他下意识伸手帮她把变歪的毛毯拉拉好。
“所以,再陪我坐一会儿好吗,一会儿就不疼了。”
陆泉静静地看着他。
“……金枝琦给我打电话,我觉得不对,就通知了罗屿丰…后来的事情是听杨兆说的,你被及时救了下来,后来被周翎带走…现在又到了这里。”
“皇室和蒋氏关系特殊,在这里,你确实会很安全。”
杨兆对他的解释其实很语焉不详,李宿夕只能凭借自己对这些家族手段的了解和对信息的整合,再深入推理了一部分,“而且有些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他皱起眉,好像有些犹豫,“我怀疑罗屿丰打算利用你,去对付林氏。”
“林氏在东盛京的政治影响力很大,罗氏集团既然决定了要参与市长竞选,就少不得要起政党冲突。立京能做到现在,公关部和法务部是出了名的不择手段,即使不是出于罗屿丰的本意,对集团来说只要能击垮林氏,绝对会把你利用得…淋漓尽致。”
“在事态变得更糟之前,我们需要早做准备。”
这两天,李宿夕想了很多。这些危机越早告诉陆泉越好,但罗屿丰也有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真心和私心混杂,李宿夕也分不清哪个更多,只能屏息等待她的反应。
一会儿,陆泉才怔怔开口:“…原来是金枝琦联系的你,真亏她想得到。”她忽然很是感慨,“也是,她本来就是个心细的人。”
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让李宿夕更担忧了。
陆泉又继续说道:“罗屿丰的决定,我不惊讶。”
“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优先,不为任何人妥协。”
李宿夕刚想皱眉,又听到她的下一句。
“我也一直想成为这样的人。但是,又好像本能地在渴望一个能为我付出一切的人。”
“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陆泉兀自摇了摇头,“我和罗屿丰,注定走不到一起。他会为了利益放弃我,我也会为了我的随时抛弃他。”
“和他在一起真的好开心,”遥遥地望进没有尽头的黑夜,陆泉突兀地卡顿了几秒,接着又恍然而笑,“但要永远开心,果然是不可能的。”
这是李宿夕还不能理解的笑,轻薄的灯光和深蓝的黑夜在女孩的脸上交汇,形成似悲伤似释然的分界线,比起因他而产生的逗趣的笑,更猛烈地击中了他的心。
他忽然感知到了心脏的重量,在意识到自己永远得不到的瞬间,猛地往下坠去。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但他依然听到自己这样说,“我一直在看着你,所以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真正逃避过。”
“有一阵子,我很讨厌你。”
呼吸不自觉变紧变短,他努力调节,“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是在害怕你。因为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不断看见我自己。”
“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你知道,和一些人相处,时间总会忘得很快,相互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到了晚上就能忘得精光。日子一天天过着,自己是谁、做过什么,竟然一点印象也留不下来。”
李宿夕第一次发现,原来说话不需要用到脑子,自然而然会由情绪涌出来,“但和你在一起,我经常会感到刺痛、难受,我好想逃开,却又挣扎着好像终于慢慢长大了。”
“真正的我,原来一点也不酷不特别,软弱至极,自己不敢做的事,就去刺激别人来为我证明。”
“我开始思考真正喜欢什么,渴望什么、恐惧什么…”
“在意识到,你可能要永远离开我生命的那个瞬间,我、”气息被深深地拽着往下沉,胸膛挣扎着起伏,“我真的,好害怕、”
“原来、我只是想一直活在你身边。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
精神紧绷了几天,李宿夕心中压抑的情绪终于翻腾着释放,让他近乎哽咽了,连忙用袖子刮了刮眼睛,沙哑地嘟囔了几句丢脸。
陆泉长久而专注地看着他,终于轻轻伸手去摸他低下去的头。
李宿夕明知道不会得到什么回答,可被她摸着,头发的痒直钻进心里,酥酥柔柔地发酸,忍不住挪开点手臂,露出一只在灯下灿烂湿润的狐狸眼,闷声闷气地抱怨:
“干嘛,你不要趁机占我便宜。”
后颈上刚剃过的发渣刺刺地扎手,漂过色的头发就算新长出来还是毛毛躁躁的,摸起来有种阳光味道的温暖。
陆泉柔和地开口:“感觉还是之前的发色适合你。”
李宿夕的眼睫毛被压起了翘,有点纯净有点可爱,“…真的?”
“嗯。”陆泉的手顺下来,抹了抹他眼角揉出来的红色。
李宿夕脸一热,刚想大声控诉她耍流氓,但她只摸了一下就收回,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腕。
“李宿夕,能帮我涂药吗。”
李宿夕听了,连忙甩开那些别扭的情绪,“是不是疼了,有药吗?在哪里,我去拿。”
“医疗箱在客房,我们一起去。”
“好,我陪你上楼。”
路过散发光亮热闹的玻璃门,陆泉带着他从侧厅的后门上楼,去到客房。
医疗箱就在床头柜,陆泉坐进沙发,看着李宿夕拎过医疗箱,想也不想地在她面前蹲下,跟她确认药膏用具。
陆泉低头注视着他紧张仔细的脸,在终于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平静地开口道:
“李宿夕,我要毁掉林松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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