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由的赌局

七年前的秋天,崔胥文被人抢了角色之后,就去到一个小剧组拍电影,开始了漫长的拍摄。

从崔胥文进这个剧组开始,张骥就看到他对这个剧本的认真。他是第一次当主角,也只有一些小小的名气,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和导演呛声。如果拍完他会跑去看监视器,时常抬着手快要怼到屏幕上,一有拍或演不好的地方,就伸手指出,这时候导演往往会比他先喊出来,两人就会默契的对视一笑。久而久之,导演都不拍完再改,拍到中途,就叫编剧过来改剧本。

其实一开始,崔胥文要求重拍的时候,导演尬了张脸,第二次了,导演的脸黄了,第三次,导演的脸黑了,当即随手要求停止当天的录制。吓得张骥脸煞白,连忙劝崔胥文向导演道歉,别看导演只是个刚毕业两年的新人,就得罪导演。“哎哟,你好不容易有戏拍,可别折腾了。”

但是崔胥文并不在乎,他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也不看剧本,也不玩手机。

张骥焦心极了,见劝不动崔胥文,又连忙掏出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又打算打一遍了。

“别急,明天,等到明天好不好?”崔胥文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说。

果然,第二天,导演拿来新剧本,放在崔胥文面前,得意地说:“剧本改好了,这回你挑不出刺了吧。”张骥站在崔胥文身后,惊得忍不住拍崔胥文背后,崔胥文挑挑眉,不当回事。

接着,导演走了,叫来摄像师准备拍摄。

张骥连忙问崔胥文,他怎么算得这么准,导演居然只是改剧本?

崔胥文摇摇头:“不是算的,是这样的人少见,你没见过而已。”他远远地看向导演的背影,导演原本还在指挥,见人手脚慢,忍不住帮把手。他曾经见过这样有抱负、有追求,又没有架子的导演,他也曾经以为再也见不了这样的人。

“一开始因为钱少,后来因为没钱,再后来因为钱多,拍得越来越差……我不想他也变成那样,他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才华……”

崔胥文的声音越来越小,张骥都听不清了,想让他再说一遍,结果看他眼神怔怔的,脑袋都不知道跑到那个犄角旮旯,便没说话的离开。

就这样边拍边改,原本预定四个月的拍摄期,硬生生的拖了五个月还没拍完。

其实骥也不急,想着让他好好在这个电影里磨一磨,等它变成代表作。

可是邱剑等不起,他改革公司一年以来,崔胥文是签约演员里演技最好的,用在一些偶像剧里太浪费,他要用在刀刃上,最近公司合资投的一部商业电影准备拍了,他决定让崔胥文演里面的男四号。别看是配配配角,但电影由打造过爆款的冯导全程监制,能够参与也是幸事。

“胥文,邱总那边催了。”张骥接到邱剑的要求,两边为难的说。

他们在外头透气,风吹得火机打不着,崔胥文只能拿着没点的烟,做个样子,别看崔胥文人长得儒雅,好像很好说话,其实年轻时候他还是有些痞雅的感觉,下定了主意,是一点都不变的,倔强得跟头牛似的。

“他为了这部电影,偷换了我在电视剧的角色,让我整整有我五个月的空白档期,我说什么了?”

“可那是邱总啊,瑞珂的总经理,而且这部电影是真的大制作,拍了肯定赚。胥文你可别糊涂。”张骥被他的叛逆吓到,居然连邱总都骂,直逼得眼角都湿润了。

崔胥文见张骥真的急了,连忙解释,“我和导演谈过了,这部电影还有两个星期就杀青,就算他还想再磨,荷包都不答应他。”

得到答案,张骥到底是放心了,他突然好奇地问:“胥文,你以前跑龙套的时候也是这么猖狂的?”

崔胥文白了他一眼,拿在手里烟都被捏皱了,手掂量着,心却痒痒的,他忍不住又掏出火机,这次他学聪明了,背着风用手挡着点,一下就点着了,烟头泛起点点红光,他深深吸了一口,满腔的尼古丁压住了心中的痒,才舒心地说:“哪敢啊,还不是有你,我才敢。”

张骥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说恭维话,但他还是很受用的傻乐。

但崔胥文说的很对,他也就在拍这部电影的时候这么任性,之后他拍的电影,即使是风头无两的时候,再没这么干过了,反而越来越谦虚。这件事张骥到后来慢慢想起来,都想不明白,是他吃定了那个新人导演,还是真的惺惺相惜。

“原本我们公司,一年内新签约的演员从未超过二十个。”张骥那时候还没戒烟,聊往事怎么能不随一根渲染氛围,他也点了一根,“去年邱总想自己投资电影,想自己捧人,才一口气签了五六十人,所以签了你。”崔胥文看向张骥,眼里有些疑惑,张骥顿了顿继续说:“以往都只签刚毕业的科班生,你既不是科班生,又二十**的年纪,很少会签的,所以你是赶上时候了。”

崔胥文呼出一团白烟,一片枯黄的落叶无意中掉下,打散了。

“是啊,一部电影,又不只有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还有我们这些饱受摧残的成年人。”人确实是十八岁就成年,可人心就未必,有些人的人心一辈子都没成过年,有些人则需要经历一些事情,心才会成熟。

张骥摇着头笑,话到了嘴边,他说不出,烟在手里,他没有再抽,只平白烧完。

后来怎么样了?事实证明,邱剑虽然做人不行,眼光确实可以,这部电影卖了三十多亿的票房,电影里的大部分演员,后面都出名了。

而崔胥文一手拉扯大、一共跟了五个月又两周的小成本电影《羡慕我、贬低我、可怜我》,不负剧组所有热血行业人的辛苦,获得了优秀剧本奖提名。

当年的华影奖优秀的电影不少,优秀的演员也不少,但还是让崔胥文凭借此,获得了优秀男主角。

当年有媒体说,这个奖项爆冷了。

确实,谁想到崔胥文第一次演电影就获得优秀男主角,俗称影帝呢?

凭借这两部电影,崔胥文算是在电影界混出名了。

拿奖后的一个星期,邱剑还特地叫他来办公室聊天,左右打量着他的脸,说:你这张脸真的是为了大银幕生的。

说着就给了他三本电影剧本,崔胥文都看了一遍,觉得都没什么意思,皱着眉拒绝了。但邱剑全然没有一开始的打趣,只端正的坐在他总经理的办公桌后,气场严肃,像是逼着崔胥文从中挑一本。

崔胥文心里叹气,说是让他挑剧本,但其实一点余地都没有。到底是信赖他还可以的眼光,就将就挑了一部吧。反复翻看了几遍,挑了一部觉得还过得去拍。

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的、折中的,如若你提议他选质量一般的剧本,他肯定拒绝,但如果夹在一堆很差的剧本里,其他人再劝说一番,他自然就会接受了。①

这样三四次以后,崔胥文看出他的套路了。那些商业电影,放在一堆若如死水池子的剧本里,就像还挺好看的浮萍,用一些富有戏剧性的噱头包装,弄一个起承转合,你我之间再来一些相爱相杀的不得已,朽木上涂着绚烂的矿物颜料。

可是谁都知道,浮萍是坏的,它是入侵植物。

崔胥文打心里抗拒,这样下去不行,他和张骥说:“我不想演公司的电影了,起要自己去接剧本。”

张骥问他:“公司有电影拍,你相当于有兜底保险,为什么要拒绝?而且电影圈真的有圈子的,很多电影定下来那天就定好主角了,更有甚者是为了主角拍的电影。”张骥知道他对拍电影有追求,却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坚持。

“一开始因为钱少,后来因为没钱,再后来因为钱多,演得越来越差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这样。”这回崔胥文的声音很清晰,张骥听进去了,也沉默了,这样的例子他见过了很多,有些还没熬到赚钱,就不演了。如今这娱乐圈,尽让那些歪瓜裂枣的赚发了。

虽然邱剑有在改变公司的结构,但他就是靠那些歪瓜裂枣赚发的,觉得崔胥文这么做还是做得太绝了。

“顾北远,星光娱乐愿意给他付违约金,是因为他们签对赌协议。”张骥冷不丁说到顾北远,崔胥文低头沉默了片刻,便喜笑颜开,觉得张骥这一年来确实长进了,“明天找律师聊聊,我们也赌一次,赌赢了就是星光大道,赌输了也不过是烂泥坑里翻跟斗。”

崔胥文提出要开个人工作室,和自主选剧本的要求,邱剑并不在意,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但接着他又提出对赌协议时,邱剑迟疑了。这对邱剑和瑞珂娱乐来说,百利无害的,双方沟通了半个月,就敲定了协议。

签协议那天,邱剑签字签得很利落,签完却悠悠说了一句话:“这是你自由的钥匙,也是你的枷锁,拭目以待了。”

六年前是这样,邱剑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六年后也是这样,邱剑仍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全局。

到如今,要给对赌协议一个了结的时候,邱剑随手翻了翻由许成松和公司法务连夜赶制的合同,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这份合同。崔胥文还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就先发制人地说:“只要你还是一个艺人,就不会完全自由。”他手上还有崔胥文忌惮的筹码,有些东西比合同还要管用。

确实,只要和公司还有联系,他就没有完全摆脱。合同上虽然每个条款都表明,崔胥文所有事情都由他说了算,瑞珂娱乐和邱剑都无权干涉。但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呢?艺人的工作定义很宽泛,你的生活也会为了工作牺牲。

邱剑知道,六年前的那一份对赌协议已经完成了,如今崔胥文也凭借这几年的成就获得一些威望,他已经不好控制了,这一份合同除了名义上崔胥文还是瑞珂的艺人,实际上他和瑞珂已经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说真的,他也不想控制崔胥文,他只是想利用他的人气和名誉而已,现如今更能吸引观众,搅动行业的,往往是流量和热点,崔胥文是实力和老成,炒作起来路数太固定了,可操控的空间不大。

说到底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开之前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崔胥文说:“我只想好聚好散。”

邱剑摇摇头,嘲弄道:“你是拿你朋友来赌吗?”

结果崔胥文并不在意,而是回头看向许成松,“许律师,把股份转让书拿出来。”邱剑看着许成松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的时候,他的心突然有一种在冰面上行走的感觉,不踏实,突然一下脚滑就溜出去摔倒了——他的主动权丢了。

“这局换我坐庄,赌的人是你。”崔胥文将那沓文件推到邱剑的面前,笑不达意地说。

注:

①改自鲁迅《无声的中国》:“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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