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曾经暗示过何观朝，这个案子无论如何都要赢，达生的高层只要结果。但陈主任和何观朝看了这么多资料，得出的结论都是一个，那就是这个结果不一定给到他们。
面对高层的要求，陈主任怅然若失，他觉得与其等到案子失败被辞退，不如自己提前跑路来的好，陈主任：“原本10点要开会了，结果我看成11点开会，问题不大吧。”
何观朝原本也想说，这个开个会而已，错过了时间宁外再开一场就是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句话不对。陈主任现在应该没有会议要开，何观朝疑惑地看向陈主任，陈主任讪笑：“当年蓝总离开的时候，大家都闹得不愉快，谁又记得，哪些会议蓝方圆有没有参加呢？”
这是在暗示他伪造证据吗？
何观朝心情十分厌弃，他不作回答，垂头翻阅资料，反复推敲陈主任这话的意思，他抬头瞥了陈主任一眼，陈主任微微一笑，试图掩饰空气中的尴尬。
何观朝很想决然的说自己绝对不会伪造证据，但是这个工作是魏主任帮他争取的，他咽下反感，婉转地问：“你觉得有必要为了达生冒这个风险吗？达生真的能干一辈子吗？”
“蓝总原本都打算干一辈子的，现在又怎么样呢？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陈主任反问回何观朝，他也没说太多，毕竟两人只是因为工作安排在一起而已，又哪里有同舟共济的情谊去吐露真心。陈主任还在达生，他没有再说话，但他这句反问，也表明了他的态度，没必要，也不值得。
“我不会伪造的。而且我也没必要为了你们一案，放弃后半生的无数案件吗？”
这件事有风险，陈主任听了他的义正言辞，悠悠地点点头，他不说自己同意或反对，可是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了，陈主任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
一种默契在两人之间无声形成，造假这件事变得没有后续。
何观朝突然想到，如果是罗正军，他会答应吗？他或许也不会答应的。
那他伪造证据的那次，不是作为律师去知法犯法，而是他当时身为父亲，太过于乎自己的儿子，一个父亲为了儿子，什么都能付出的。
罗正军的面庞渐渐由十九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变成墓碑上的遗照中的模样，一切经历风霜都在脸上留下了痕迹，眼里的慈祥都透露着懦弱。
有些事你越是抗拒，你越是会遇到，就像墨菲定理一样。伪造证据这件事在他的眼里就像一根扎进皮肤的刺，可是他却拔不出来，而且还会在日常生活中不断让它插得更深。
何观朝曾经如何都不能理解，罗正军为了私欲，而知法犯法，当他遇到这件事的时候，他拒绝了，但是拒绝的理由居然是做这件事的筹码不够。这一瞬间他明白自己也是一个庸人，那么罗正军也同样只是个庸人，他没有资格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这样看来自己或许是懦弱，也是虚伪的。
当年之所以会遇到罗正军，惹上了官司，要何观朝自己说，也得骂自己太过年轻气盛。
2018年的初夏，C市已经热了好久了，一个月左右没有下过雨，就连水泥地都渴得冒烟，树木的根茎能够深入泥里，吸收地下水，所以露在空气中的部分树叶长得茂密，根茎也有力，几乎要将水泥地撑裂了。
而天气这样炎热，何观朝的火气也这样的火旺。
原因是前两天姐姐被分手了，回家之后就发高烧，一病不起，他估算着姐姐还有几天就要高考，这个时候分手不就是存心要害人吗？
他想这件事一定会影响姐姐高考的，到时候高考成绩出来考差了，连大学都上不了的话，后面的人生岂不是毁了？
何观朝回想起对于崔胥文的一面记忆，别看那个男生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心思却如此歹毒。何观朝真的恨不得上门打爆那个男生的头。
于是第二天放学，他就跑到C市第一中学的校门口，找崔胥文算账。
C市第一中学开在老街区里，门口是一个两车道的马路，马路对面是居民楼，而一楼面对马路的房子全都改成了商铺。有小卖部买零食的，有文具店买文具的，有小吃店买小吃的，有早餐店买早餐的，还有开着昏昏暗暗也不知道买什么的，但里面能传来一些少年热血嘶吼声，何观朝当年小不懂的，还以为里面是什么恐怖的地方，其实里面隐藏着一个黑网吧。
何观朝来的时候，就躲在校门口马路对面的大树后。他站在树下，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才终于看到崔胥文从学校出来。
崔胥文出来之后直接过马路，去文具店买东西，何观朝怕被看到，就匆匆忙忙躲进一个巷子里。跑进巷子的时候，他没注意到，踩到一把刀，刀身光滑，让他踉跄向前一出溜，吓得何观朝心跳加快，连步伐都停滞了，他疑惑地捡起刀，但刹那间，何观朝就慌得扔掉手里的刀。
等他再次抬起头去找崔胥文，发现崔胥文已经买好东西走远了，他赶忙跑出去追，还在发育的何观朝根本追不上一个十八岁的男生，他跑两步就跟丢了。
而这天他只能无果返回，回家的路上，他走过一个小巷，拐到转角处，他听到了打情骂俏的声音。
是两个男的声音，小小年纪的何观朝好奇的回头打探，看到两个男生在接吻，一个较高的男生压着一个寸头的男生在墙上，他们穿着的也是C市第一中学的校服。这个画面吓得何观朝错愕地愣在原地，理性催促他回避，可是他的手脚却发麻，因为他觉得自己好似打开了一个新世界，震碎了他的天地。
或许是何观朝的目光太过于直白，那两个男生很快就察觉到他，纷纷转过头看向他。较高的男生抓着书包走向何观朝，面露戏谑，一步步逼近，危险气息让何观朝稍微恢复知觉，手脚再次能够动弹，他就立刻跑走了，而且是同手同脚，一路上都不敢回头，害怕那两个男生要抓住他，威胁他不要乱说出去。
可是何观朝确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此时还不懂什么是同性恋的他，怕自己把这个说出去，别人还不相信他。
下了课没有立刻回家的何观朝，回家第一件事是看何言夕有没有发现他的晚归，他回家之后，第一时间在房门口偷偷瞄一眼，发现何言夕正坐在桌子上认真看书，他就没打扰姐姐，帮忙安静地掩门。
而晚上，今天在小巷见到的画面，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忍不住上网搜索两个男生接吻这件事到底正不正常？而搜索出的图片，深深的震撼了他这个幼小的心灵。
原来相同的性别也能像爸妈一样在一起，他们说这也是爱情的一种。
带着这样的震撼，他度过了一晚，第二天假装如常的回去上课。
在学习中，他逐渐忘记了这件事，可就在这件事要被遗忘的时候，有人却不愿意将这件事埋葬，非要扬起尘土。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他正在认真的解题时，班主任将他从课室里叫出来，说带他到办公室聊聊。
但其实不是去办公室，房间里没有其他老师，只有两个男人，班主任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两个男人就拿出了警察证，说他们是警察。
何观朝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全是疑惑，接着两个男人说他被人指控杀了人，需要配合一下调查。
什……么？杀人？谁杀人了？他吗？
小小年纪，何观朝连着两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吓得来不及给反应，表情呆滞，完全是带着班主任悄悄离开学校，带他到警察局，再进到另一个房间。
可此时他还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事情等着他。
询问他的是一个女警，她先是递给他一杯水，然后再开始用温柔的话语，平复他的内心，引导他说出想要说的话。
“昨天下午是不是逗留在第一中学附近？”
何观朝点头。
“认不认识这个男生？”女警举起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昨天在小巷的那个较高的男生。
何观朝看着照片，迟疑了一下，他说：“不认识，但见过。”
“只是见过吗？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执？”
何观朝摇摇头：“就，就见过而已。”他想起那惊天一吻，整个人又开始发麻。
女警见他眼神好使在躲闪，身体僵直，她放低声音进一步问他：“是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何观朝噤声不言，因为他从昨天开始就觉得两个男生接吻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怕说出来，别人不信他，可是女警很温柔地看着他，让他还是卸下警惕。
何观朝紧张的捏捏手，说：“我见到他和一个男生在接吻。”
女警默默记下，对话开始有内容，女警继续问到：“你呢？见他们接吻，你做了什么？”
“我跑了。”
但女警很显然不相信，她举着照片，继续问：“可是另一个男生却说，这个男生想对你动手。”
此话一次，何观朝又哪里会不懂呢？当时那两个男生在轻吻，如果那个寸头男生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就会将事情推到何观朝身上。
何观朝激动地反驳：“不是！他说谎，明明接吻的是他们两个！”女警见他激动，没在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地问他，而是说一些安慰的话，然后套他语言中的漏洞。
最后何观朝都累得不想说话了，女警才离开。
也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何观朝终于被带出那个昏暗的房间，他终于看到了爸妈何姐姐，爸妈的头发好似突然变白，姐姐的脸色变得憔悴。看到家人他瞬间哭了出来，委屈积压在心里许久了，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对家人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软弱。
何言夕看到他的瞬间，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他，何观朝在感受到何言夕的温暖时，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是决堤的河水，湿润了整张脸，世界都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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