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瑟没有来。
等到第三天再见到他的时候，阿瑟白皙清俊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淤青，腿上似乎也带了伤，走路有点吃力，速度很慢。
他始终低垂着眼睛，不敢看除了地面以外的地方，把盘子放下转身就走，片刻也不敢多留。
“阿瑟。”
希瑞尔尝试叫他，阿瑟的身体僵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卢迪瑟不知道对他做了什么，小朋友已经不敢和自己交流了。
意识到这一点，希瑞尔内心叹了口气，轻声对他说：
“当心你师父，他对你有企图。不管你信不信，这两个月都机灵点，保护好自己，别不明不白的死了。”
血炼的完成就在这两个月了，阿瑟的等级接近禁咒级，哪怕没经历过实战，也多少有些自保能力，怕就怕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希瑞尔破解封印的过程需要时间，他担心自己赶不及，在血炼彻底完成之前。
阿瑟没有回应，默默离开了，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烛火的微光消失在铁门后，地下囚室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希瑞尔抿紧了唇，心中难以抑制的烦躁。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持续了半个多月，终于在下一个满月应验了。
那天晚上，阿瑟没有来。
封印已经被磨去了大半，希瑞尔骤然感觉到一种强大的魔力场降临，那种邪异诡谲的力量在满月的加持下被无限放大，甚至能让一个半精灵圣术法师浑身发冷。
带着黑魔法气息的浓郁血腥味，他甚至在地下囚室都能闻到。
最后一次血炼开始了……
但为什么他并没有和上个月一样听到阿瑟的惨叫声？最后一次的血炼，痛苦程度相比之前只会增不会减。
希瑞尔面色发沉。
那孩子……怕是失去意识了。
卢迪瑟大约是打算在炼化完成后立刻夺舍，怕节外生枝，于是在最后一次血炼开始前就设计让阿瑟失去了反抗能力。
这个王八蛋！
浓郁的光元素开始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囚室汇聚，逐渐形成可见的光源，华丽的囚笼中，金发的半精灵支撑起身体，做出一个便于发力的姿势。
柔韧优美的青年身体呈现出颇具力量感的肌肉线条，无形的风在狭小的囚室里回旋，扬起了精灵浅金色的长发。
流溢的光元素遵循着召唤，形成的漩涡在向他汇聚，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耀眼的阵法。
而在阵法的中央，半精灵眯着眼睛，咬紧了牙，额头上渗出冷汗，在某一个瞬间骤然发力，法阵迸发出刺目的光芒，刹那间，锁链崩裂，囚笼坍塌，无数的碎片在周围的墙上砸出数尺深的凹槽。
在这片无人能够视物的光芒中，希瑞尔吐出口中的鲜血，随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向一旁伸出手。
光在他的手中汇聚成一柄半人还高的璀璨长弓，玄妙的魔法纹路旋绕其上，散发着与黑魔法截然相斥的圣洁气息。
与此同时，地堡的中央，一轮满月透过云层照落在近乎干涸的血池中，照亮了少年被锁链束缚着的纤瘦身体。
他赤着上身，黑红的咒纹缠绕着他的身体，惨白的皮肤上遍布着血痕。
暗红的长发被血浸湿，贴在他的后背胸前和脸颊，纤长的睫毛低垂，双目空洞，像个没了灵魂的人偶。
他的旁边，卢迪瑟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激动得两眼放光。
炼成了……竟然真的炼成了！传说中的血炼圣体！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辅助魔药，那是由半精灵的血炼制成的，掐着少年的脸颊给他灌了下去。接着，他拿出一柄黑金的刻针，在少年浅薄的心口刻下了一个复杂的魔法铭文，做着这些动作，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
马上就好了，很快，这具年轻的身体，血炼圣体的躯体就是他的了！
血法师的口中吐露出一串咒语，如同深渊的呓语，令人头脑晕眩，神志迷离，惶然不知所处。
阿瑟此时的意识像是悬浮在一片寂静的深海之下。
黑色的海，冰冷的海水包裹着他，冷得彻骨。耳边是模糊的呓语，仿佛死亡的召唤。
如果就这么死了，他会永远留在这里吗？
阿瑟不知道。
这里好冷，好黑……
从海底深处传来的阴寒，冷得刺骨，黑色的海里，空阔寂静，除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呓语声，什么都没有，像是有什么东西随时可能从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来，将他分食殆尽……
他在不断的下沉。
好可怕……
他不想留在这里……
但他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他早就知道师父对他有所企图，但他能做什么呢？
那是一位强大的黑法师，而他只是个“学艺不精”的魔法学徒，胆小又怯懦，害怕杀人，害怕惨叫声，害怕血，害怕疼，连最基础的血咒魔法都不敢施展。就算师父要对他做什么，他也无法反抗。
况且，他有反抗的权力吗？
他只是个低贱的奴隶，如果没有被师父买下来，他早就死了。
奴隶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他的命根本不属于自己，从出生开始，仅仅是为了活下来他就已经拼尽了全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什么是自我。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什么都没有。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界，现在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就算侥幸逃脱，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地堡，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不如就这样吧。
他知道自己的“修炼”害死了很多人，就当是……为那些人偿命。
在师父身边的这十年，他早已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
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到一点光，得到一点温暖，就已经足够了。
想到那个即使深处黑暗的囚笼也仿佛在发光的精灵，阿瑟心中升起一丝宽慰，冰冷的灵魂重新燃起了一点温度，好像连死亡都不是那么让人害怕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会因为他的死感到难过，那大概就是那个人了。
但希望他也不要太难过，一点点就好。
为他这样的人，不值得。
他会守着那一点点在这十五年短暂生命中获得的微光，在死亡的深海中沉眠。
听说精灵的生命很长很长，能够活好几千年。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来世，如果师父的魔法让他的灵魂破碎掉的话，那大概就不会有来世了。但如果……
如果师父给他一点仁慈，没有毁掉他的灵魂，让他真的能有来世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如果能见到就好了。
哪怕只是在人群中远远的看他一眼，那都将会是他这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幸福。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阿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灵魂似乎在融化，逐渐消失的感觉，很痛苦，很虚无……
但就在他将要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一束光，坠入了深海。
那是一缕星芒，从一个微弱的光点，逐渐放大，刺眼的光芒离他越来越近，如同流星一般，耀眼到灼目，仿若世界初开，混沌崩裂。越来越耀眼的光照亮了整个世界。
阿瑟恍惚地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他睁大了眼睛。
在他眼中不可战胜的黑法师师父，口吐鲜血地在他面前倒了下来。
一支散发着灼人光芒的光箭贯穿了他的心脏。
不远处，金发的半精灵手持着一柄金色的长弓，放下手臂，一步步缓缓向他走过来。
阿瑟看不清精灵的表情，但他能够想象，那张被造物主偏爱着的俊美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长发轻扬，步履从容，强大而耀眼。
阿瑟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希瑞尔向他走近，一时间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想，大约是世界意志在他临死前听到了他的乞求。
不远处，希瑞尔见阿瑟没事，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赶上了。
也幸好，在灵魂转换的过程中卢迪瑟无法控制身体，无法反击，不然以他现在的状态，绝对打不赢一个中阶的禁咒级血法师。
他是中阶圣术法师，和卢迪瑟同阶，但他现在的状态太糟糕了，长时间的虚弱、强行冲破封印的反噬，加上脖子上的抑魔颈环还没有取下来，他的实力最多只能发挥到全盛时期的四成。
万幸，他还是救下了阿瑟。
金发的半精灵挥手收起了长弓，向血池的方向走过来。他被锁在笼子里太久，猛然站起来走路，腿酸得要命，哪怕再担心阿瑟的状态也走不快。
等他走到阿瑟身边，看到少年一脸茫然的样子，希瑞尔笑了一下，屈指抬起他的下巴，故意调笑道：
“小朋友，我救了你，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可不许再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这小家伙现在的样子简直惨的没眼看，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动物，对救下他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崇拜依赖。
他弹指放了个治愈魔法，让暖融融的柔光包裹住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
此时希瑞尔并不知道，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了眼前的人多大的救赎。
“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这句玩笑一般的话给了孤独无依的少年一个归处，让他惶恐不安的内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他属于这个人了。
不是奴隶被买下后无可选择的归属，这是他做梦都想要追随的，像光一样耀眼的、高贵无暇的存在。
一个强大却温柔仁慈的精灵法师。
他们本不是属于一个世界的人，那是在光明的世界也应该站在巅峰的存在。而像他这样生于尘土，长于黑暗中的人，仅仅是看着那人都会觉得自惭形秽，同那人说话都是一种亵渎。
但那人却没有嫌弃他。
那人说，他的命是属于他的了。
阿瑟此时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那是源自内心深处，惶恐的，卑微的喜悦。
他哽咽着，在治愈的光芒中，轻声应道：
“是，阁下。”
这一声承诺，从此往后，少年将他的生命无所保留地献给了带他来到光明之下的半精灵法师，任凭风雨寒霜，生死相随。
前世篇的故事可能有点刀子，不过放心，肯定是HE~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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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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