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燚又病了,据说因为近日整军备的事忙了些,在勤政殿朝奏时,当场晕了过去,是叫内侍官给抬回东宫的。太子妃宁和乐因为太子病情,吃不下睡不着,几日之内便瘦了一圈儿。
“太子身子孱弱,军备的事就莫扰他了,让他好生歇着吧。左右西北无事,你便再留些日子,将这些事情处置妥当了再回去不迟。”太和帝一脸疲色。
萧川不语,在他看来,父皇是个好人,却既不是一个好丈夫,亦不是一位好父亲,更不是一位好君主。
他心慈手软、多情善感,宫中的每一位嫔妃他都不曾苛待,后宫的嫔妃是一年比一年多。也正因如此,这些年他夭折的子嗣多,滑胎没能生下来的更多。
作为父亲,他对每一位子女都十分纵容,极尽关爱。可同时,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纵容,让他的儿子们个个手握实权,各自为政。
太子长兄虽文韬武略,奈何身子孱弱。因为父皇不喜朝政,太子十一岁便开始协理政务,夙兴夜寐,虽勉强维持了朝局,却也掏空了身子。若能好生将养,或许还能回力。可偏偏下面还有一帮虎视眈眈的兄弟要压制,这些年,只怕早就熬干了精血。
作为帝王,他一向秉持“怀柔”政策,若非先帝雄才伟略,太子勤勉果毅,这大启天下恐怕早已是内忧外患。即便如此,如今国库空虚,朝臣结党营私者不计其数。地方官暴敛横征,更有甚者,连军资都敢贪污。如此下去,不等外面来打,一旦太子维持不住局面,这朝廷自个儿就要先乱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急着回西北的原因,他无力改变大局,既然那个位置没有他的份儿,他亦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刀。但至少他还能守一方土地、护一方百姓。
可京畿军备。。。。。。
他领兵多年,岂能不知在这样动荡的朝局下,三大营的军防更是重中之重。否则一个不好,这皇城怕是头一个要翻天。太子说,无论如何,他萧川是大启亲王、萧氏子孙。祖宗基业他不能不顾,黎民苍生他不可不怜。
“是,儿臣领命。”萧川道。
太和帝欣慰颔首,偏着头将他看了又看,道:“你母妃的生忌日就要到了,正好你近日要去西大营督军,不若去看看她。”
顿了顿,又道:“把你媳妇儿也带上吧,让你母妃瞧瞧。西大营离行宫也近,你们若去了,就住你母妃从前住的园子吧。”
萧川面色冷峻,有一刻的失神。片刻后,才答了声:“好。”
嗓音低沉。
——
“漪澜园。”
弈宁站在一处庭院前,看着上面的额匾。
萧川三日前说要带她来行宫小住,她还以为他要与自己同行。
不料他嫌自己的马车行得慢,竟然留了府兵护卫她,自己骑马先走了。
等她好不容易摇摇晃晃赶到行宫时,方得知,他人根本不在这里,而是自去了西大营。
弈宁住进漪澜园后也不见萧川回来,倒是派了秦风过来,说是让她准备一下,大后日是已过世褚皇贵妃的忌日,萧川要带她去皇陵祭拜。
行宫建在九鸣山下,原本只是一处皇家别院,适逢皇室大丧或者朝天祭祖时,以供宗亲居停歇脚。
因此处有地热,极适宜养病,是以冬日里常有宗亲向宗正寺请奏要借别院小住。先帝索性命工部将别院扩进来,在此处修建了行宫。
平日里只有一些洒扫侍花的下等宫人,要用时宗正寺会提前派人过来安排服侍。但他们这次是临时前来,萧川并未告知宗正寺。好在弈宁自己带了丫鬟婆子,倒也不缺人使唤,只是无聊的紧。
“王妃,我听园子里的宫人说,这里往前不足十里,有一座栖桐山,山上有一处寺庙,极其灵验。因为香火旺盛,好多人去拜,时间一长,山下凤翔镇聚了商贩,每逢双月十五便在镇上办大集。据说,十分热闹呢!”豆蔻从外面进来,说到兴奋不已处,两眼放光。
弈宁好笑,这丫头当真是一提到玩儿,整个人便眉飞色舞起来。
不过这行宫委实无趣,除了逛园子竟没半点儿消遣。
“明日就是十五了,左右无事,你既是说的这般有趣,那我们便去瞧瞧儿吧。”弈宁笑道。
邢嬷嬷欲拦,弈宁撒娇道:“好嬷嬷,我就去看看,我还没逛过大集呢!”
看着抱着自己胳膊来回晃荡的弈宁,小女儿姿态尽显,邢嬷嬷终是硬不下心。
弈宁觉得此处的大集倒有点像她曾经逛过的庙会,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凤翔镇的大集多了高僧现场讲经布道。
她跟着一众善男信女一起听了会子讲经,但终觉枯燥乏味,施了功德,便带着人离开了。
原本弈宁只预备带上几个丫鬟仆从的,毕竟这里离皇陵不远,有驻军扎守,倒也不怕。但秦风不放心,非要亲自带人护送,最后好说歹说,才勉强打消了念头,却仍是挑了四名护卫随行。
这样四个肃杀凛冽的彪形大汉在侧,实在是没法儿随意乱逛。正好天儿也有些热,弈宁干脆带了人去茶楼小歇。
一早去礼佛的好些香客已经回来了,茶楼大厅人满为患,连门外都支起了凉棚,说书先生干脆将桌子搬到了门厅。
“话说这栖桐山弘光寺,建寺不过十数载,然玄净法师慈悲为怀、佛法无边。。。。。。”
弈宁坐在二楼厢房望窗边,正听着楼下说书人若有若无的说书声。不经意间瞥见茶楼前驶过的一辆马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半旧不新的车厢,极常见的靛蓝粗布厢帘,行驶的十分缓慢。
但就是这样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车,里面竟然坐着当朝太子妃。
虽然只是微风掀起厢帘的刹那一瞥,但弈宁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她招招手,对豆蔻低语了几句。豆蔻看了看窗外,迅速取出帷帽带上,快步出了茶楼。
不怪弈宁多想,太子病重,这个时候宁和乐不在东宫侍疾,居然跑来了几十里外的凤翔镇,行踪还如此遮掩,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豆蔻气喘嘘嘘地回来了。
“奴婢跟到镇子东头,那马车出了镇子便上了栖桐山的小路,那边人少,马车行得快,奴婢便追不上了。但奴婢跟人打听过了,那条路是去往弘光寺的路。”
咽了咽口水,豆蔻继续小声问道:“王妃,您说都这个时辰了,太子妃怎会突然去这么个小寺庙?还乘了那么一辆旧马车。若是祈福上香应该早上来啊,这都快午时了。”
是啊,为什么呢?
弈宁也想知道,她略思忖了一下,高声道:“这玄净大师果真如此灵验?不若咱们也去瞧瞧。”
豆蔻会意,遂扶着弈宁出了茶楼。
马车上了栖桐山后一路快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突然停了下来,弈宁以为到了,正待下车。护卫纵马前来,高声报:“王妃,前方有岔路口,容小人先行去打探一下是哪条路。”
弈宁打帘外去,果见前方一左一右两条车道,左边一条略窄。
护卫很快回来了,马车驶入右侧车道,继续前行。到弘光寺时,寺中僧侣已用过午斋,整个寺庙静悄悄的。
弈宁未标明身份,只道从上京而来,途闻弘光寺香火鼎盛,特来观瞻。
知客僧见弈宁仆从环绕、衣着华贵,不敢怠慢。赶忙辟了干净的寮房供弈宁休憩,又遣人送了几样素食和清水等物。
豆蔻嚷着不肯午休,说要去逛逛,弈宁也不拦着,她蹦蹦跳跳地便出去了。
“都说玄净大师佛法高深,信徒广茂,我还以为今日冒然前来,定然没有地方休息呢。不想竟然还有空闲的寮房,倒是难为小师傅了。”弈宁笑道。
知客师傅合掌一礼,道:“贵人严重了。今日香客虽多,但因山下有大集,是以香客礼佛毕大多都下山了。目前尚在寺中的,连带贵人在内,不过三四户女客而已。”
弈宁但笑不语,亦以佛礼回之。
尔后,添油布施,弈宁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豆蔻已经回来了。她看着弈宁轻轻地摇了摇头,弈宁了然,便吩咐回府。
出了寺门,弈宁正要上马车时,突然想起途中那个岔路口。便回头问知客僧:“敢问小师傅,上山途中有一岔路口,可知另外一条路通往何处?”
知客僧合手道:“另外那条路亦是下山的路,只是十分难行,贵人还是原路返回更好。”
弈宁笑道:“原来如此。自是要原路返回的,只因来时险些走错了路,担心回程再次走错,是以先问问小师傅。如此,多谢小师傅了。”
一路无话,马车再次行到岔路口时,弈宁下车看了看,发现另外那条路的确是下山的路。但却不仅仅是下山的路,它似乎还通往九鸣山。
皇陵建在九鸣山,有孝陵卫把守。即便宁和乐是太子妃,也不能无故进山。她绕这么大个圈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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