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的气氛沉默了几秒钟,四只眼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看段越泽,又看看叶榆:“你们认识?”
“认识。”叶榆说:“亲戚家的小孩。”
段越泽看了叶榆一眼。
四只眼推了推眼镜,没再说案子的事情。
等叶榆和同事吃完,段越泽正好下班。四只眼接了个电话又匆匆去处理学生的事情,只留叶榆一个人在店里付钱,临走还骂了几句学校。
段越泽洗了把手,出来看见叶榆仍然坐在桌子上,像是在等着什么。
他走过去,叶榆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没见着老赵出来,也就没打招呼,只跟段越泽讲:“走吧。”
下午休息到四点,段越泽原本想趁现在去找房子。
可看着站起身等着他的叶榆,忽然觉得,也许明天才是好时机。
明天,或许才是个好时机。
段越泽这么想着,慢慢跟在叶榆身后上了车。
到了家,叶榆开门,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转身,问段越泽:“对了,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段越泽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边低着头,边换鞋说:“……这才第一天。还没找到。”
叶榆只看得见他的黑脑袋,“这样。需要我帮忙么?”
等着叶榆帮忙,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段越泽果断道:“不用。谢谢。”
但没想到,装酷简单,找房子难,自己搬起石头怎么着都得砸到自己的脚。在跑了四个下午和三个晚上以后,段越泽站在小广告遍地的巷子里。
这小巷子拐进去,住户很密集。由于在一所中学附近,租房电话贴得到处都是,段越泽一个个打过去,又一个个编理由不租房。最后坐在巷口的老头家门口,褪了皮的沙发上,看人来人往的学生下晚自习。
摸摸肚子。又开始叫了。
今天已经是第五个白天了……而且,老赵说等这个星期过完,学生考完试放假以后,他也要关门回家陪女儿了。
店不开,意味着他没有经济来源了……租房的事情也没着落。一切都糟透了。
等他回到家,叶榆居然还没回房间。
端着盘水果坐在沙发上看电影,见到段越泽回来,愣了一下:“怎么这么晚。”
这几天,这小子都回得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电影的声音在室内的存在感很强,段越泽看了电视屏幕一眼,走到叶榆面前站定,纠结几秒,很快作出决定,跟叶榆说:“在找房子。但。有点难找。”
叶榆吃水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那句找房子的话只是想逗逗段越泽,看他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看他这副较真又挫败的样子,更使叶榆感到新奇。这感受前所未有。
“你这几天这么晚回来都是去找房子了?”
段越泽听出这句话的笑意,疑惑地看着叶榆,他不知道这件事好笑在哪。
叶榆放下水果,示意段越泽坐下。
段越泽犹豫一下,走过去,坐在叶榆边上的小沙发上。
叶榆看他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还以为外面有什么好玩的,舍不得回来了。我那句话就是逗你的,你在老赵那才拿几天工资啊,租房一般得一年起租,最少也得签半年的合同吧。一开始交房租得交一大笔钱,老赵那点工资够你住多久?”
段越泽不知道叶榆说这些话什么意思。难道平白让他多住一段时间?如果是叶榆的话……段越泽又看了几秒正在等待自己说话的叶榆。如果是叶榆的话,不排除会有这种可能。
叶榆见他不说话,把话说得明白些:“我知道老赵到了大学生寒假就会关店。这店面是他自己家的,不心疼房租。你呢,你需要钱。这样吧,放了假我也几乎都在家,你可以在我这多住一段时间,一直住到你有足够的能力承担独居生活为止。但期间呢,你得负责我们的三餐和卫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样还算公平吧?”
段越泽这时候又自尊心作祟,明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事情好收场,却偏偏说:“不公平吧。”
叶榆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微微挑眉:“什么?”
“我的工资是完全不能覆盖这里的房租的。”
叶榆见他又恢复成这小古板模样,存心逗他:“是吗。那怎么办呢。”
段越泽又不说话了。他简直后悔自己为什么长出嘴巴,也后悔自己拥有该死的自尊心。明明这是穷人最不该有的东西。
叶榆侧身撑在沙发上,直视段越泽,微微笑着:“老师告诉你,小朋友,你的价值不是自己决定的。我有这个需求,认为你值这个价,那你就值。”
段越泽的目光渐渐移到桌角那盘被叶榆吃了一半的苹果,缓缓开口:“知道了。”
“行。知道了就洗洗睡吧。”叶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关了电影,嘴里嘟囔着“累死了”,往房间走。
客厅只剩下段越泽,和一盏独自放光的灯。
昏暗里,段越泽再一次坐在沙发上。
思考。
真的要在叶榆家住下么。但是……好像也别无选择吧。
真的别无选择么。真的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了么。不见得吧。命还在啊。你也没到弱不禁风没法流浪的地步吧。
为什么忽然选择停止漂泊了呢。
想起叶榆的背影……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按道理来说,他早就回房间了吧。今晚为什么还在客厅,是在等什么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已经决定在这住下了吧?
段越泽在微弱的灯光下幻视四周,一切都干净而整洁,似乎没有他的用武之地,所以自己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走到自己的房间时,听到叶榆房门里传来几句交谈声,听着像是在打电话,但具体内容听不真切。
接下去几天,温度再降新低。走路上,一阵风刮过来能把人的皮肤割破。
临出门,叶榆递了条给段越泽,嘱咐他一定要戴上再去上班。
九点半,段越泽盯着手里的围巾,挣扎到九点四十的时候,才勉为其难戴在脖子上。在街头每走一步,就感到脖子上围巾贴着他跳动一下,跳上跳下,倒是把脖子给摩擦得滚烫起来了。
进店,老赵一眼就看见段越泽脖子上的围巾,夸道:“嘿!今天换造型啦?这围巾怪好看的啊。”
段越泽感到很热,把围巾摘了,拿在手上“嗯”了一声,等老赵去和面的时候,找了厨房里最干净的地方,把围巾放在上面。
晚上下班,段越泽洗了手擦干净,正准备去拿东西回家,老赵叫住他:“哎小段啊。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啊。我听小刘讲了,哦就是松金大学的学生。你不是松金大学的吧。”
段越泽没想到老赵早就知道了,点点头。
老赵又说:“那还是照例啊。明天他们放寒假了,我们也不开了,最近天儿冷,我女儿上学太辛苦,我们打算开车接送,就不营业了。你就过了年初八来就行哈。”
段越泽听完,说了句“知道了”,拿着围巾踏进冬夜。
街上行人零星,段越泽打量着走在他前面的小老头。那人穿着白色衬衣,骨头从衬衣里透出来,走几步路就咳嗽一声,看样子骨头之间毫无支点,随时错位散架。
段越泽迈着匀速步伐,但很快就比小老头快。
越过小老头,段越泽瞄到他手里拿着的一串佛珠子。这珠子在他手里快速捻动,小老头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念念有词的。
正当段越泽打算收回目光,那老头却是站在原地不动,生气地看着段越泽了,骂他:“看什么看?”
段越泽沉默地加快速度。
谁知道那老头追上来抓住他,速度和力道都比他表面上看起来强悍许多。
段越泽被他按住,不想被讹上惹麻烦,只好站定不动:“您要干什么?”
“小伙子。我看你面相,不对劲啊。”
段越泽:“不用你说。我知道。”
老头:“知道什么?”
段越泽不答。
老头又看了他两眼,啧啧几声,叹道:“触底就会反弹啊。小伙子。”
段越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老头放下手,重新捻珠子:“贵人运也强。只可惜……”
段越泽终于有了反应,紧盯着老头的嘴巴。可老头却卖关子般不说了。
段越泽:“有什么可惜的。”
“你的苦难是暂时的。孩子。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我不会看错的,你的难还没受完,但好在有贵人相助。一切都会过去的。”老头说完就走进寒风里。
段越泽定在路灯下,过会儿,影子被灯光拉长,变短,拉长……不见了。
脸完全埋在围巾里,段越泽走进家,脸色却还是惨白的模样。
叶榆刚洗完澡出来,见段越泽一副征愣的模样坐在沙发上,边擦头发变走过去问他:“怎么了?明天不用上班高兴傻了?”
“没有。”段越泽闷道:“没有高兴。”
简直不知道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能古板成这样,叶榆逗他:“那就是傻了。”
段越泽:“……也没有。”
叶榆索性一屁股坐下来,饶有兴趣地打探:“那怎么了?”
段越泽看着眼前这人的模样,突然问:“你信命么。”
叶榆心道,这小孩晚上是干活干出感悟来了?
“信啊。”叶榆说:“我是完全相信人各有命的。”
“是么。”段越泽也不知道在问谁。
叶榆听得出他的话外有话,但也没深究,见他一副小狗蔫儿了耳朵一般的小可怜儿样,转移话题:“明天就轮到你负责三餐了啊。早上吃完早饭跟着我去买食材。”
“……哦。”段越泽从老头的那番话中剥离出来,开始思考第二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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