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火攻心下，茹梦晕了过去。她迷迷糊糊地去了曾经最爱去的那家书局。不知道是不是打仗的原故，店里竟空无一人。茹梦缓缓地向前走着，她看见墙角书架那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世杰，世杰，你怎么在这啊？我到处在找你！”茹梦欣喜不已，激动地简直要叫起来，可那个背影却一动也不动。茹梦轻轻地靠近他，他也慢慢地转过身来，满眼柔情地望着茹梦。
李世杰嘴角上扬，笑得很解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突然，他的嘴角渗出血来，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笔挺的军装上。他伸出手，摊开手掌，那枚蝴蝶胸针在血的浸染下显得凄美异常。
“世杰，世杰……”茹梦猛然惊醒，发觉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可她的心跳得极快，这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茹梦挣扎看坐起身子，就要出去找李世杰。肖俊亭不许，他焦急地嗓子都变了音“你不能去，你去找他等于去送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去冒险。梦儿，听话，李世杰就是怕你这样才费尽心思让你离开他，你去找他，他是生是死都不会安心的。梦儿，这么多年，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吗？别去，留下来，我保证，我会用自己的全部来爱你，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
茹梦若有所思地望着肖俊亭，她哭了，她抽泣着说：“俊亭哥，我早猜出你的心思，却装作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把你当兄长，我对你的感情只能是亲情。我必须要去找世杰，不然我即便活着也会后悔终生的。照顾好我爹，照顾好你自己，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
说着，茹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肖俊亭的腰间掏出那把他防身用的手枪，肖俊亭还没反应过来，茹梦已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她一边后退，一边说：“别拦我，不然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茹梦跑出了安全区，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无法预想的危险之中。肖俊亭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还在身后回荡，而茹梦已下定决心，即便是去赴死，也绝不让李世杰一个人孤单。
夜已深，四周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作呕的味道。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给茹梦带路，她走得飞快却一点也不觉得累。那条路既熟悉又陌生，茹梦好像已在现实中走过无数次，但又像在梦中显得不太真实。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隐隐作痛起来。她看见前方聚集了大批从阵地上被抬下来的伤兵和尸体，痛苦的呻吟声和不绝于耳的哀嚎声在空中回荡。
茹梦坚艰地在这些人中往前走，她的存在显得如此碍眼和格格不入，可她管不了这么多，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找寻着她要找的人。她突然看见被抬下来的单架上躺着一个人，是李世杰的副官。茹梦焦急地问他世杰在哪里。副官面露难色，摇了摇头，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坚难地抬起手指向后方。
茹梦不顾众人的阻拦，拼了命般向阵地上冲去。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脚下到处都是横七竖八，残缺不整的尸体。血水已将土地染红，发出渗人的光。茹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行，她知道李世杰就在不远处等着她，可是到底在哪呢。
天空发出隆隆的雷声，像敲响了战鼓般直震耳膜。那雷声愈响愈烈，忽地一道闪电像利剑般劈开天空，也瞬间照亮了大地。只那一瞬，茹梦看见了前方不远处一点微弱的却很吸引人的光芒。她踉跄着，连走带爬地去了那里。天啊！这是怎样的景象！
虽然李世杰已被炸得不成人形，但茹梦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茹梦哭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再也不会答应了。
大雨倾盆似的落下，像是要洗刷掉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李世杰的手掌是摊开的，早已被血糊住的蝴蝶胸针在雨水的冲刷下又露出了本来的模样。茹梦将那枚胸针郑重地别在身上，她用手把李世杰的脸抹干净，躺在他的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回想起他们年少时初见面的情形。茹梦笑了，她温柔地对李世杰说：“不管你去哪，我都陪你！”
一声枪响，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显得太微弱无力了。茹梦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睡着了，她的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医院的走廊里时不时地传来人走路和推车子的声音，屋里的灯光很白很亮，照得人心慌慌的。方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又被那灯光刺得闭上了眼。当她再一次睁开眼时，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丈夫，她明白她回来了。
“老婆，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孩子的作业我辅导不了啊，我头都要大了。你说你没事跑墓地去干什么呀……”丈夫絮絮叨叨个没完。
方醒只是艰难地笑了一下，便又闭上了眼睛。于她而言，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似乎都不重要了，无愧于心便好。
康复后的方醒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执着于那些让她烦心的人和事。既然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
工作就只是工作，只是为了糊口，又何必在意其他。婚姻也就只是婚姻，爱与不爱，合作而已，何必较真。这世上与方醒而言最重要的人只有自己的父母和孩子，对得起他们也对得起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无憾了。
方醒准备将梦里发生的一切写成小说，她并不在意会有多少读者，她只是有那么种无法言说的冲动要将它写出来。梦里一世情，醒来方知过。写作的过程也许本身就是一场自我救赎。
日子在云淡风轻中一天天过去，奇怪的是现在的方醒自从医院回来后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这对于从小就无梦不成眠的方醒来说太不正常了，可又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难道她的梦已经结束了吗？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离孩子放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方醒突发奇想想去城郊的一条旧货街看看，在那里有时能淘到意想不到的老版书籍。
也许是刚吃过午饭的时间，街上的人极少。方醒常去的那家旧书摊的老板正躺在一把破旧的躺椅上打着盹。阳光不偏不倚照在他身上，让人有种惬意的感觉。
旧书一本本地被摆放在铺了防水布的地上，虽老旧，但有着一种别样的味道。方醒一本本地看去，突然一本蓝色封面的老版《双城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轻轻地将书拿起，像遇见了许久未见的老友般激动。“是这本，在梦里看过的就是这本。”方醒不觉心惊，难道那不是梦？
翻开书的封面，开篇这样写道：“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个睿智的年月，那是个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我们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们大家都在直下地狱。”
方醒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你喜欢看这本书？”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方醒心头一怔，转脸看见一名男子，他的眉眼温润如玉，面部轮廓分明，一双含笑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我一直都很喜欢读这本书，你呢？”
“我也一直很喜欢读这本书，老版的更好，可惜只有这一本了。”
“不介意的话，一人一半好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两个人说着说着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把躺椅上的老板给吵醒了，老板有些意犹未尽地嘟囔道：“难得做了个美梦，都被你俩打断了。来！来！我看看是什么书，把你俩逗成这样。”老板说着戴上了老花镜，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阳光依旧很好，也许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好。方醒和那名男子微笑地对视了一眼，便以三寸不烂之舌和老板还起价来。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好好活着便是，缘起缘落，梦随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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