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第 294 章

随着狸子逐渐长大,陆吾等人也有意识地向它灌输一些知识和道理,狸子也从原先的无知懵懂变成似懂非懂,眼神仍然清澈无比。它会提出一些看似很睿智的问题让众人刮目相看,得到答案后所展现的行为却让人怀疑它是否听懂了。

某日,离朱到陆吾住所询问乌魁的修习事宜,顺便找狸子玩。陆吾以茶相待,两人在茶桌边落座,狸子则惬意地躺在茶桌上学着为自己梳理毛发。

“陆吾,依你之见,乌魁当下能否突破自身,修为虬龙?”

“乌魁天资聪颖,勤勉好学,修行之用心远在昆仑诸小仙之上,化蛇为龙指日可待。”陆吾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小小的茶杯,似笑非笑:“姑姑待他另眼相看?”

“乌魁幼年丧母,无依无靠,仅凭一己之力远赴昆仑丘求道,吾多加照拂有何不妥?”离朱有些心虚,借着逗弄狸子尝试化解尴尬。原本顺好的毛发在离朱的来回揉摸下变得凌乱,狸子看着自己的胸腹瞪直了双眼,那是已经梳理好的地方,它舔了好久的,小脚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可离朱姑姑那么疼爱自己,狸子想想还是把脚放下了,重新再舔一次吧!

从震惊到不悦,再到无奈接受,狸子的情绪尽收眼底,陆吾神色松弛地品着茶。“嗯,姑姑所言甚是。”

离朱瞥了他一眼,呷了口茶辩道:“吾不过偶然想起,乌魁至昆仑丘已近五百年,故而有此一问。”

“确实。化蛇为龙亦是进阶仙位,须得渡劫。”陆吾浅笑:“虬龙未曾算是正经龙族,乌魁已身在昆仑丘,只需经历躯体蜕变之苦,来日进阶蛟龙之天雷劫方可称为凶险。”化蛇为龙,循例是已经有一定道行的蛇族从栖息地出发,沿着江河逆流而上,攀山涉水直到抵达昆仑才算功德圆满,成功飞升。除却一路自然的艰难险阻,随机打下的天雷和沿途的凶兽人类伏击都导致了能完成此壮举的蛇族少之又少。当初小乌魁道行尚浅,花差不多一百年才走到昆仑丘,能提前完成此等壮举,背后还得归功于离朱的助力。

“虽说如此,龙族乃上古大族,由蛇入龙为大事,出不得半分差错。”离朱想想还是不放心,似乎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乌魁这孩子了。“吾去瞧瞧。”

见离朱要走,狸子以为刚刚想踹她的意图被发现了,心虚地凑到离朱身上蹭来蹭去。“狸子喜欢嘟嘟,嘟嘟陪狸子玩。”算了,既然都要重新梳理一遍毛发,不如让姑姑先摸个尽兴吧。

离朱不意它会自动蹭上来,抱起狸子爱不释手地抚了又抚,心里还是惦记着乌魁,便抱着狸子一同去找乌魁了。

金梧谷外的树林里,一条海碗粗细的蟒蛇趴在粗壮的树枝上一动也不动,在茂密的树叶中仿佛隐身了。蟒蛇的头部刚好垫在树杈的位置,不时吐着信子,如豆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墨色的鳞片微微泛着光亮。来到昆仑丘这四百多年狸,经历过数十次蜕皮后的乌魁已经不是当初那条小虺蛇了,他已经到了成龙前的最后一个阶段。身体上的巨变让乌魁剧痛难耐,但也只有经历这番苦楚,他才能拥有四肢和象征身份的龙角。尽管事前陆吾已经提醒过,可实际的痛苦还是超出了乌魁的预想。这些天他不便于走动,只好独自藏身于树上静待蜕变,凭着以全新的身份和形象面对离朱姑姑的期盼硬熬过去。

湿润的信子从空气中捕捉到熟悉的气味,是姑姑?乌魁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到头顶传来温暖的感觉。

“乌魁,安否?”离朱担忧地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蛇身,来日四肢撑破表皮而出,定然痛极。

“尚可,姑姑放心。”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身上的痛苦仿佛减轻不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乌魁在她身上嗅到了狸子的味道。她到底是有多喜欢毛虫?不,别想那恃宠而骄的狸子,姑姑定是刚刚从陆吾大人那边过来的,是听说自己的事情后才特意过来探望的吗?

离朱爱怜地抚着他的脑袋:“此乃修行之苦,尔后便得硕果之甘。”

“是。”乌魁顺势蹭了蹭她的手,暂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突然尾巴那头传来一阵压迫感,不算太沉,但乌魁很不喜欢随之而来的灼热感,不会是要蜕皮了吧?“姑姑,我尾巴……”

“呀,狸子勿闹!”离朱这才发现了偷偷趴在乌魁尾巴上乘凉的狸子,连忙将它抱起。“乌魁化龙,狸子勿要扰其神志。”

狸子有些不舍那冰凉的鳞片:“可是,乌魁魁身上凉凉的好舒服。”

又是狸子!乌魁不太高兴,难得与姑姑独处竟被它搅和了,心理影响生理,痛觉一下子又拉满了。

离朱耐心地给狸子讲道理:“乌魁现下不适,需要静养。狸若予之关怀,乌魁定能早日康复。”

“哦,狸子知晓。”狸子伸出小爪子轻轻地扫在乌魁的身上:“乌魁魁不难受哈……嘟嘟很担心你,还特意来问陆吾……乌魁魁快些康复,好了陪狸子玩。”

姑姑是特意为了自己才去询问陆吾大人的?乌魁心中暗喜,痛觉消退不少,看狸子也变得顺眼多了。“嗯,谢过姑姑。”

“诶,何不谢狸?”

“…………好,谢谢狸子。”乌魁无奈地瞥了那团小毛球一眼,思绪仍沉浸在被姑姑关注的喜悦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昆仑丘的气温变得闷热,亏得偶尔落下几阵雨才让植物们没有焉焉的,可小仙和动物们也热得躲在巢穴中不愿外出活动。离朱本体是火凤凰,在这样的天气下反而舒坦;开明习惯了在烈日下守门,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英招估摸着乌魁快要飞升了,这日特意到昆仑丘来探望,一落地便被炎热的气浪逼得快步走进陆吾的住处躲阳。

“何以炙热如大荒?”变换四季是陆吾的能力,英招细想便顿悟了:“助乌魁化龙?”

陆吾以凉茶相待:“想来快了。姑姑朝暮探询,甚是关心。”

“姑姑向来怜恤乌魁孤苦。”英招抹去头上细汗,接过陆吾的凉茶一饮而尽。“小玩意何在?”

“暑热难耐,内室竹席纳凉。”

英招起身想去撩拨一下狸子逗它玩,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摊在竹席上扁扁的狸子皮。狸子的脑袋一动不动地垂落在榻边,双眼半闭,嘴巴微张,无意识地露出几枚小尖牙和粉色的小舌头,仰天的肚皮毫无起伏,四肢松弛无力,尾巴也软软地摊向榻内。“陆吾!汝竟一时不察坐于狸上!姑姑若知,定然心痛至极!”

陆吾都懒得回头:“热怔尔也。惟热气攻心,狸无碍。”

英招一边抹着汗一边上前挑拨了一下狸子的小爪,只听得狸子微弱的声音:“英招莫闹……狸欲化……化水……”

英招哭笑不得,轻轻弹了弹狸子的小耳朵:“狸欲随吾往槐江山小住?”

“……热否?”

“气候适宜,非寒非热。”

“喏!”狸子翻了个身,背部的毛发有些湿润,随着竹席的纹路被压成一道道沟壑,竹席上也留下了一滩明显的水渍。

“狸状如饼,惟多腻也。”英招指着那滩汗渍给狸子看,顺带嘲笑它。然而狸子已经热得没精打采,根本没心思反驳他的话,英招见状只好拎上狸子。“吾携狸去也。”

陆吾定定地望向窗外金梧谷方向,微微笑道:“成了。”

“乌魁?”英招把狸子放在桌上,顺着陆吾的视线望去,果然树林上方出现了金光。不多时,树林里一阵骚动,安静下来后又是一阵动静,一条黑色的虬龙游动着身躯飞向天空。或许是未能熟悉身体上的变化,乌魁起初游动得很慢,动作还不太协调,等到天上游曳几圈后渐渐稳定下来。“不错不错!既已功成,速速降温罢,如此酷热当真难耐!”

顺利成为虬龙,乌魁满心欢喜,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苦痛没有白费,自己终于实现了从蛇到龙的蜕变。他依然习惯性地趴在树上,惬意地晃动新长出来的四肢,枕着树杈美美地盘算着下一步就要多长出一支角晋升为蛟龙,到时他就算得上是真正的龙族了。

得知陆吾为助他成龙特意调控了昆仑丘的季节气候,乌魁亲自登门郑重跪谢陆吾。乌魁自小在泽地长大,又遭遇变故,深知与身边妖兽和小仙打好关系的重要性,事后特意逐一拜访昆仑丘一众。乌魁表达了这几日酷热对他们带来不便的歉意,还有他们对自己包容的谢意,日后若有需要他定义不容辞相助。陆吾是昆仑丘之首,他就是随意变换季节底下这些小仙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忍受。如今乌魁亲自登门揽下此责,这份世故让大家对他又多了几分尊重和爱护,更何况他日后还有继续晋升的机会,终会成为龙族的一员。

该谢的都谢过了,乌魁特意把离朱这位最重要的恩人留到最后。在化龙关键那几日她几乎一直陪伴在他身旁,言行上给予他支持鼓励。乌魁到金梧谷拜谢,离朱却懒懒几句把他给打发了。“过了便好,姑姑甚慰。不必言谢,汝且去罢,修行不可废,谨记适时歇息。”乌魁有些忐忑,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最后才去拜谢她所以有些不高兴了?可离朱没有给他多说几句的机会就让他回去了,乌魁心想以后还是得把姑姑放在首位才行。

离朱没有看透乌魁的小心思,她只是在考虑是否有必要跟这个孩子稍微保持一点距离。上回与陆吾的谈话让离朱想了许多,她认为他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是对乌魁与其他孩子更加上心,大概是否亲眼目睹小虺蛇失去母亲后孤苦无依的缘故,自己才会多给予关怀吧!可是自己的关心过度似乎让乌魁产生了误解,从而使得原本该有的敬仰变成了爱慕。他一个小孩子哪分得清母爱与伴侣之爱的不同,只要得到关怀便认为死心眼地追寻这份温情,离朱觉得有必要在不伤害他自尊心的情况下替他纠正过来。

离朱反省自身,她反复分析为何在抚养过的孩子中自己会更加怜悯乌魁,以致于陆吾都发觉了。思来想去,最大的原因在于陆吾他们这群天父地母的孩子在被自己抚养前根本就没有“骨肉亲情”的概念。陆吾他们对这种感情没有特别强烈的需求,会互相比较却从不强求离朱一碗水端平。在他们看来,姑姑给予更多关怀的一方定是十分孱弱,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存活下去,所以他们也不屑于与弱者计较。陆吾之所以提醒自己并非觉得自己处事不公,而是他认可了乌魁属于强者一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对乌魁多加照拂。

然而事实是,乌魁感受过骨肉亲情的母爱,所以对这方面的情感特别执着,情绪起伏尤为明显。这点跟自己很相像,自己与他共情了,可能这就是自己偏疼乌魁的原因吧!但离朱又担心自己事事关照会逐渐让乌魁失去强者的心性,现在的乌魁便很好,自己只需在必要之时扶持点拨一下即可,实在无须过分照拂于他。

离朱才刚释然,另一边厢又想到了狸子。它一出生也没有感受过父母亲情,在没有刻意教导它的情况下却懂得去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可见这是一种天性,莫非这就是天地精气所化和血肉胎生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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