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鸣的位置就在蓝折的身旁。
他一回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们的这片区域，就连他们前面的人也转过头来。
迟星远迅速地低下了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隔空与霍明曜投来的视线相接，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
平时冷静沉默的他，却在面对霍明曜的时候总是失去了分寸。
戚鸣在众人的注视下回答，硬着头皮回答：“植被基础培育科室，研究病虫害防治。”
“嗯，”霍明曜十指交叉，抵在下巴，远远地欣赏着众人的反应。
“关于整个植物体系，我还本人是略有所了解的。当然，浅薄的了解不足以让我拥有什么资格，能在这人才济济的帝星研究院中对在座各位在植物领域深有钻研的研究员提问什么问题。所以提问不够严谨的部分，还请在座的各位见谅。”
霍明曜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在外人看来，霍明曜大概只是个武力值爆棚的联盟元帅，只会打打杀杀而已，哪里懂得这些研究。
但迟星远却再清楚不过，他这是难得的谦逊了。
能从遥远的星球将庞然大物的植物作为实验体运回到北维诺斯星，绝对不是直接铲了就带走那么简单。
判断，挑选，运输，保护实验体，其本人对土壤，环境，气候，以及其价值和生长情况的判定，每一步都是至关重要的。
这一次征战，军方是没有带上任何研究院的研究员。
也就意味着，选择实验体的判断上，均由军方的人决定。
而这位决策者正是霍明曜。
所以，霍明曜对植物的研究虽然没有迟星远那么深刻，但他相信，对方目前的知识领域绝对可以在帝星研究院中谋个相当高的职位。
但戚鸣对此一无所知，听了霍明曜的这番铺垫，还暗自松了一口气。
“霍元帅，请讲。”
迟星远缓缓地抬起头，前面座位的人大概是因为戚鸣的缘故，也受到了台上大人物目光的投注，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子，正好挡住了迟星远看霍明曜的视线。
这才让他的心跳回落到正常，对于霍明曜会问出什么问题，迟星远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很快，就听见了霍明曜的声音再次响起。
霍明曜对着戚鸣问道：“就通常而言，植物的软腐病和根腐病的区别是什么？”
这算是一个简单，也很笼统的问题，而且基于研究员目前的方向进行提问。
笼统之处在于没有最标准的答案，没有根据某种植物进行剖析，也就是说是个开放性的问题。
这种问题回答起来可简单，也可复杂。
戚鸣静默了许久，大概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才好。
他沉默的时候，霍明曜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发问的人不说话，其他人更是不敢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戚鸣才开了口回答：“就一般来讲，软腐病是细菌性病害，根腐病是真菌引起的病害，前者最大特征是有臭味……”
“回答得不错。”
霍明曜拍了拍手，其他的人也跟着鼓掌。
满堂掌声之下，戚鸣也找回了自信，甚至有些过头，变得得意忘形。
就在他以为结束的时候，霍明曜又继续发问。
接下来的问题越来越难，针对的领域和内容也更加细致化和具有针对性。
眼见戚鸣的表情随着霍明曜的提问变化之多，从刚开始的自信满满到心虚惊慌，再到冷汗直流，最后双腿发虚。
他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到最后，霍明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变成了嗡嗡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事实上，名单中是大部分人能回答上霍明曜的问题的。
可是霍明曜偏偏点到了戚鸣。
在场有部分人对戚鸣的背景和学识多少有所了解。
而那份被拟定的名单中，像戚鸣这样的还不止一位。
这些人靠着名字在重要的项目中存在，混着功勋，却没有什么大作为的人比比皆是。
即使喊他们打打下手之类的，都还得看他们的心情和脸色。
霍明曜长指点着桌面，偏头看向眼旁边的江穆，即使没有说话，眼神中也在传递着信息——这就是你挑选的参与研究员？
这时候，有不少人低下了头，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害怕被点名提问。
满堂静谧中，霍明曜却没有从名单上再挑选提问的人选，而是合上了那份名单，递了回去。
“从气候，环境等等都和北维诺斯星极度相似的一颗遥远的星球上，选取并运载植物实验体，保证其安全地送到研究院，期间耗费了不知多少的人力和物力。我想，我们军方，哦不，是整个帝星和周围星系，自然是希望其对未来的发展起重要的作用。它们不单单只是实验体，是寄托我们的希望，是我们帝星未来重要的里程碑！”
“所以，我们希望在这项影响深远的项目上，研究院能够全力以赴，至于更合适的参与研究人选，我想江院长和其他领导们会有更周全的考虑才是。”
点到为止。
霍明曜的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慷慨激昂，每个字像是一块砖，深深地被敲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墙里。
江穆眼神定定地看向他，肃然起敬。
他跟霍明曜可以说是没有过任何的交集，最多是在长老院的会议上见过一两面，连话都没搭上过一两句。
军方的人和他们科研人士，本质上还是很有区别的，可谓是互相不怎么正眼瞧对方。
在北维诺斯星大部分搞科研的人士眼中，那些人军方的崇尚力量至上之道，认为强者可以决定一切，是一群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决定胜负的呆瓜。
而在大部分军方的人的眼里，研究院都是些大道理和长篇理论挂在嘴边的书呆子。
所以，几乎很少会有军方的人和研究院的人互相成为伴侣。
但霍明曜今日的举动和言论似乎开始颠覆他对此老旧的观念。
江穆身旁的老院长虽年迈，但精神矍铄。
本来就对军方的统领提问研究院员的行为略有不满，但在这番举动和言论后，他也是以不一样欣赏的目光看向了霍明曜。
江穆身为研究院的院长，有一些事却不是江穆一个人能决定的，也有一些事情则是他看不到的。
帝星研究院招揽人才不再受个人家庭背景，信息素等级等等外因的决策正是江穆上位以来做的最重大的一项决策。
这项举措当初不知被多少贵族反对，江穆也受到了不少恶语和排挤。
但江家属于帝星的贵族阶层，几大长老其一还是江穆的爷爷。
突破层层困难之后，最后这项提议还是通过了议会法庭。
只要身为北维诺斯星的人，背景简单干净，通过研究院层层的考核和面试，就能成为帝星研究院的研究员。
而这一举措的实施，在短短两年里和迟星远一眼怀揣着科研梦想但没有家庭背景的人都找到了出路。
可惜的是，内部的腐朽制度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铲除掉。
虽然成功进入了帝国的研究院，即便个人的成绩和才能再出色，但地位往上爬和接触更高重要和机密的项目，还是受到了一定的阻碍。
在敲定名单上面，有多少位是真正的项目推动者，有多少位又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强制要求加在名单之上，江穆当然心知肚明。
虽然不知霍明曜此举所为何事，或所为何人。
但如果霍明曜想要在这名单上加上任何名字，完全可以直接走捷径，根本没有必要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铺垫这么一番。
不仅容易引起在场某些研究员的不满，还可能暗中得罪了那些贵族后裔。
今日之举，让江穆对霍明曜刮目相看，在这个年纪成为了星际联盟的元帅，果然不是只有四肢发达，战力爆表那么简单。
霍明曜替他开辟一条新路。
迟星远的握着拳，指甲扎着自己的手心肉，直到印子变深产生了痛感才缓了过来。
大概是被霍明曜的这番话刺激到了内心深处的灵魂。
他忽然就想起了早上霍明曜的那句话——
“改变命运，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
确实如此，在他的身上也应验了。
虽然通过层层考核是进入了研究院，但两年过去了，他的职位，部分，所负责的职务一层不变。
稍微有点挑战性的任务都被上边的人给包揽了。
也并非那些研究员就那般渴望得到这些挑战性的任务，只是那些任务对其的职位和评分会有作用。
迟星远隶属的科室中，他和蓝折负责基础培育室的日常观察和记录，其他几位背景相似的所负责的也是基础相关的工作，在偌大的研究院中，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研究室。
从怀揣着梦想踏入研究院再到习惯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基础数据观察，似乎也将一些人的梦想逐渐地磨平。
直到戚鸣加入。
这位新人一来，无论是参与的项目上，还是晋升的空间上，都比他们要好得多。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其父亲在北维诺斯星的议会法庭占有一席之地。
戚鸣这一生平顺，从来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直到今天在众研究员的面前丢脸，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删除的一段记录。
虽然不知接下来，以江穆为首的研究院高层会对这个项目的参与人员进行如何的挑选。
但霍明曜这一番话已经很明显地指出了他们当中的有失公允之处。
迟星远久久心潮澎湃，即便他现在跟这个项目八字还没有一撇，但霍明曜的举动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他不断地回想着早上在飞行舰上两人的谈话，那个时候霍明曜已经考虑好怎么做了吗？
霍明曜总是深谋远虑，行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这场大会最后在江穆发表致谢词之后结束了。
霍明曜及其军方的人先离场。
这一行人站如松，坐如钟，行走时步伐矫健有力，一股自信坚毅的气息从他们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只是在距离门口的时候，霍明曜突然顿住了脚步，偏过头朝迟星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视线穿过众人，准确与迟星远对视上，随即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离开会场。
霎时间，迟星远的呼吸一窒。
仿佛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霍明曜的私密交集公之于众。
在场没有人知道霍明曜在看什么，只有迟星远看明白的那个眼神是在说什么。
而他身旁的蓝折早已僵如石雕像了。
直到被迟星远喊着该离开了，蓝折才如梦初醒般，他机械地转过头，对着迟星远问道。
“他……霍元帅是在对我笑吗？”
备注：关于植物的软腐病和根腐病的问题和回答，是来自于网络资料。
（仅供创作需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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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0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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