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老古董机器人静静地躺着，额头的红色光点明明灭灭，似乎动一下就会散架的样子。
一秒，两秒……
第三秒还没到，殷稚就光速关闭了实时显示，转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卧室。
开玩笑，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最好是当做看不见，谁会像古早美式恐怖电影里非上赶着去招惹。
明天出门的时候给踢到大马路上让保洁处理好了。
——————
“内控中枢监测中……”
“哔——条件成立，自护模式结束，开启重组。”
门外，机器人额头的红光转绿，绿光像流水般，经过脖颈的拼接缝隙汩汩流淌至胸口，发散至四肢。
“咔。”
灼烧成黑色的破损金属外壳发出轻响，从拼缝裂开，折叠的银白色合金轻骨骼从内里翻出来，外壳自动脱落。
夜色中，新生的蝴蝶从茧中挣脱出来，舒展开翅膀，折射出粼粼的光彩。
机器人睁开双眼，其中的墨色比黑夜更深沉。从地上坐起来，单手撑地，看别墅门的方向，歪了歪金属头颅。
——————
一夜无梦。
次日，当温热的阳光透过眼皮氤出一片橘红时，殷稚的意识逐渐被唤醒。
屋内一片寂静，床尾粉色的一团明显还在休眠状态。
按理来说往日这个时候小呆已经过来叫他起床了，估计是隔壁破烂实验组做的模块系统又坏了。
殷稚从床上起来，出了卧室门，随意从二楼往下望望，整个人突然僵住，很不确定地再看了一眼。
呦呵，这是谁家果男躺门口了？
殷稚踩着拖鞋啪嗒啪嗒直奔门口，蹲在地上端详这个不速之客。
小麦色皮肤，栗色卷发，双眼皮，高鼻梁，薄唇，薄肌身材，还有……
殷稚越看这个设定越熟悉，这不是他研制活性自组细胞的时候选定的基因性状吗？
心脏咯噔一下。
视线随着注意力转移到面前人的左手上，目光所及是未被包裹完毕的银白色金属。
一旁的保险箱仍锁着，透明培养仓却见鬼般地跑了出来，里面除了剩余的一点培养液之外空无一物。
完了。
全完了。
“你他妈……最好祈祷自己没装智能模块。”——不然他会让他后悔被创造出意识。
殷稚闭上眼睛试图平息情绪。
别墅门还是锁着的，保险箱也是锁着的，这东西是怎么绕过虹肆的安保，突破两道S级锁，精准无误地毁掉他最亲爱的研究成果的？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少年突然睁开眼睛。
忍不了一点儿。
“怎么不动，没电了？”
殷稚抬手拍了拍仿生人的脸颊，力道不算轻，他的头微微向一侧偏去。
不多时，他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墨色的眸子，微微坐直身体，睫毛颤动着，直视殷稚。
“主人。”
他并没有等来任何回应，只有眸中映着殷稚突然伸过来的手。
新生的神经系统传来面部温热的触感，那是眼前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扯他的右脸。
只有殷稚知道他自己的脑子里正在打架，理智小人在放火，感性小人旁边忙忙碌碌地浇水灭火。
最终，理智小人一脚把感性小人踹进了火堆里。
该死的，这是真帅啊，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喜欢他亲爱的实验成果，而不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可恶芯子。
不过，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是连接不上这个生物外壳的，没有芯机接口，生物外壳就无法和仿生人的机械骨骼建立联系，也无法将神经冲动接入内控中枢模块。
自从慧核毁灭之后，目前芯机接口仍处于研发阶段，这也是实验成果还没有进行最终测试的原因。
除非……
殷稚转身看着面前还在呆呆注视着他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啪嗒一声，保险箱锁被打开，殷稚从里面的透明盒取出了一把小刀，刀片薄如蝉翼，金属的光泽在墙面上映出小小的光斑。
仿生人注视着持刀接近他的少年，不闪不避，黑曜石般的双眼缓慢地眨了眨，感受着胸腔内轻微的嗡鸣。
刀被两根纤长的手指执着，在他胸口正中留下了一条血线，殷红的血珠从血线的末端凝聚，一滴滴地划过腹部的起伏纵横。
皮肉被翻开，露出在颓靡血肉花瓣正中绽放的——萤绿色的水晶。
随着殷稚指尖的接近，漂浮在金属球仓内晶石竟轻微的颤动起来，点点萤光从水晶中源源不断地飞出，亲昵的环绕着。
别墅的角落笼罩在萤绿色的浅淡光芒之中，似把此处从天地间剥离。
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消失了。
濒死的神明从荆棘里挣扎出来，向外界伸出虚无的左手，捉住最后一丝的生机。
“……好久不见，我仅剩的信徒……”
无法分辨，无法记忆，无法触碰。
殷稚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晶石。
慧核家族的名字正来源于此。
若干年前，拥有红色眸子的人对一种萤绿色的晶石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这种晶石蕴含强大的力量，被他们用来当做仿生人的能源，被称为“慧核”。
他们仅仅用了不到百年的时间，就将仿生人技术提升到了外界望尘莫及的水平，令人仰胁仍难以望其项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联邦政府一步步地逼退，慧核家族一步步地妥协，最终走向了毁灭。
少年眉心簇起，艰难地从回忆中脱离，他大概知道了。
面前的慧核仍盈盈闪动着，隐隐约约照亮了金属球仓边缘的一圈小字——“原代0001，Altas”。
被划开胸膛的仿生人，仍低着头看着少年的动作，正好与殷稚投过来的视线交织。
“Altas?”殷稚尝试询问。
“我在，主人。”
由他设计的声线轻柔而坚定地回应着。
殷稚神情放松下来，看在算得上是自家人的份上，划他一刀子算了。
“你之前在哪里？”
“抱歉主人，我不知道。”
“除了你还有剩下的仿生人吗？”
“抱歉主人。”
“你……”
“抱歉。”
……
得了，一问三不知。
殷稚抿了抿唇，决定还是再问一句。
“你怎么找到我的？”
“抱……” Altas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卡壳，“飞过来，嘭，卡在楼里，出来，追您。”
殷稚的眼睛眯了眯。
“科因大楼的爆炸是你飞过来砸的？！”
话说早了，什么自家人，一刀子根本不够。
“是的主人，因为没有时间，充能。”
“充能？”
Altas低头默默拉过殷稚搭在弯曲膝盖上的左手，轻轻地置于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处，滑腻的触感让殷稚头皮发紧。
“贴近，充能。”
伤口正中的慧核又开始跟刚刚一样，生出萤绿色的微光，微微浮动着，似是在欢喜雀跃。
“你找我就是为了来充能？”
“不，为了保护，主人。”
殷稚并没有注意到这句Altas微微加快的语速。
保护？如果说最好的保护是直接让主人死亡，这样就不会被别人伤害了，那他的确做得挺好的。
得出结论了，这是个傻瓜仿生人，24K纯傻。
不过也好，他正愁于活性自组细胞最终试验无法完成，这就来了个送上门的实验体。
殷稚把手抽出来，不甚在意地在他身上蹭去血迹，站起身走到沙发前，随手拽了条毯子扔到Altas身上，拨通了旁边的固定联络器。
电话另一头，一片漆黑的空房里，突兀的响起一个低醇的声音，声线沉稳如艺术家演奏的大提琴。
“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的小少爷。”
殷稚听着这上扬的尾调，便能想象出那人说话时微挑的眉峰。
“不问问我有事没事吗哥？”
殷时巷倏尔轻笑一声，喉间发出闷闷的声响，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响起。
“嗯哼，大部分时候，我自己查可比让你亲口告诉我，要来得快得多。”
是了，他作为虹世高层研发人员，在网络里可谓是如鱼得水。
得，又让他装起来了。
“好了好了，说正事，我的家居机器人突然什么也不知道，说话还一卡一卡的，这个怎么解决？”
殷稚思忖片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并没有把有关Altas的一切和盘托出。
“大概率是模块组出故障了，但是具体怎么样还是得靠精细化检测。”
推门而入的下属把资料放在殷时巷面前的桌子上，始终低垂着头，而后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现在我不在公司，只有终端上一些基本的模块组，先发给你凑合用用，”男人捏起桌上那沓资料掂了掂，目光晦涩不明。
“我呢，去处理一些烦人的小老鼠。”
——————
挂断电话，殷稚看着一大堆七七八八的模块犯了愁。
算了，懒得分，都装上吧。
殷稚从固定联络器中拔下来一个小喇叭状的存储器，扣在Altas脑门上。
Altas微微阖目，眸子中有不同的光彩闪现而过，前后不到半分钟，模块组更新完毕。
“上午好，主人，Altas将竭诚为您服务。”
高大的仿生人单膝跪地，右手放在心口，低头虔诚地说道。
仿生人胸口的刀痕已然不甚明显了，这是活性自组细胞的自愈能力。
视线从Altas髋骨处的斜斜挂着的毯子上移开，殷稚摸了摸鼻尖。
早知道就不把外观设计成自己觉得最帅的样子了，算了无所谓，能用就行。
“你先去找个衣服穿，然后再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Altas抬头，眉眼弯弯，温柔应答。
像只卷毛小狗。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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