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签下这份合同，咱们卡牌商行的债务就能还清。”
“都是一家人，你想想，大伯又怎么会害你。”
装饰奢华的办公室里，五十岁的李霍霆孜孜不倦地劝说着李初宁。
他说得嗓子眼冒烟，李初宁却只是把厚厚一沓合同压在小臂下，鸦黑的睫毛垂着，把玩着手里的弹簧笔。
吧嗒吧嗒吧嗒。
就在李霍霆按捺不住怒火之际，李初宁把笔轻轻搁回案几。
她姿态松弛地窝在老板椅里，微微仰起脸，看向站立的李霍霆。
“可是大伯已经辞职了，锦绣商行再怎么样，跟大伯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霍霆的表情差点挂不住。他身为商行前总理事，在商行最困难的时刻提出离职，这种行为无异于落井下石，也让他看似好心的说辞顷刻显得可笑。
他搜肠刮肚仍想说点什么，李初宁已经微笑打断：“良禽择木而栖，我懂的，怪就怪英明商行给大伯太多。”
李霍霆神色微惊，他这个侄女向来不管事，是怎么猜到他背后站着英明商行？
李初宁瞅他一眼，漂亮的眼睛闪了闪。
得，蒙对了。
她只能靠蒙，因为她不是星佑联邦的李初宁，她来自遥远的地球。
十天前，原来的李初宁在自家小别墅高烧昏迷，再次醒来，躯壳里已经换了芯子。
可能是高热烧坏了脑袋，原主记忆出现大量缺失，让李初宁梳理起来颇费一番力气。
幸亏她学习能力强，人又机灵，身份没有泄露之余，还顺道拼凑出世界的模样。
三百年前这个世界曾降下一场血雨，七天七夜以后血雨停歇，大地却诞生数之不尽的污染物。
人类在污染物进攻下节节败退，穷尽手段，也不过勉强保住百分之三十的土地，用高城墙堪堪围起，作为最后的生存堡垒。
当时的人类精英并不甘心，毅然组建一支敢死队伍，深入污秽的土地，带回来一种神奇的能量体系——灾厄卡牌。
依仗这种卡牌，人类扭转了必败局面，在与污染物的斗争中稳住了阵脚。
时至今天，人类已经修筑起坚不可摧的能量墙，不再受到污染物的侵扰。昔日繁华重归社会，一切都是灾厄卡牌的功劳。
能绘制卡牌的制卡师备受追捧，他们通过与商行合作，把自己的卡牌作品推向公众，赚取名誉、地位和金钱。
李初宁的父亲李诗淏就经营着这么一家卡牌商行，在巅峰时期，它不仅拥有长期合作的制卡师团队，还拥有处理卡牌材料的工厂，光是车间的熟练工人，就有六十三名之多。
然而好景不常，商行在李初宁接手的时候已经大不如前。在接连弄丢几个大订单后，口碑更是跌落谷底。如今债台高筑，就连车间工人的工资也要支付不出。
李初宁终是从胳膊肘下抽出合同。她浏览条款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目光往下一掠，就翻到下一页。
然后啪地阖上合同，脸上没有表情：“英明商行想要卡牌‘织锦’？”
“我知道强人所难了，毕竟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卡牌……”
李初宁截然打断他：“我拒绝。”
二星灾厄卡牌“织锦”，是李诗淏生前最优秀的作品。它在面世伊始就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是东卫城近十年最出色的卡牌之一。
也正是凭借这张卡牌，李诗淏打开了锦绣商行的财路，才有了巅峰时期与英明商行二足鼎立的局面。
时至今日“织锦”依旧摆在商行最显眼的位置，用着最昂贵的龙涎香木盒装着，作为锦绣商行的门面。
这样一张卡牌，李霍霆知道李初宁不会轻易出售。
但没关系，他有后手。
李霍霆的视线瞥向办公室门口，算算时间，那边也发酵得差不多了……
果然不多一会儿，李初宁的助手就跑进办公室，衣冠不整，脸颊挂着伤痕。
“小姐，不好了！车间工人在闹事，说是再不支付薪水，就砸烂所有仪器！”
李初宁霍地站起来，脸色凝重。
李霍霆趁机劝说：“锦绣商行也是你父亲心血，今天一个处理不当，就彻底毁了。左右都是为难，索性便选一个，相信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会理解你的苦衷。”
李初宁没有说话，脸色变幻，似乎举棋不定。
李霍霆知道时机已到，决定再添一把火：“大伯没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帮上忙，心里也是愧疚。这样，我今天就做主了，把收购价再上调百分之三十，你看如何？”
李初宁差点笑出来，鱼儿上钩。
她是个务实主义者，卡牌“织锦”虽说是门面，但是商行都要揭不开锅了，还留着张脸皮干什么？
她老早就想把织锦卖掉，瞅来瞅去，也就英明商行这样的大块头能吞下去，也出得起好价钱。
李初宁咬着下唇，仿佛犹豫再三：“好，但是我要更改其中一项条款，否则免谈。”
李霍霆愣了愣，陪着笑问道：“你想改什么？只要不涉及核心，我都能做主。”
李初宁把想法说了，李霍霆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何茜——送大伯出去。”李初宁拉着嗓子喊助手，竟是直接就下逐客令。
李霍霆慌了神，咬咬牙，自己做了决定：“改！我这就喊法务。”
他安慰自己，阎英明交代的是“拿下织锦”，即便合同条款有变，严格意义上也算是拿下了。
他当然也可以先问过阎英明，但是他刚到公司，正是表现的时候，事事过问新老板，只会显得自己无能。
两人效率奇高地走完签署流程，李初宁一改此前颓唐模样，笑意嫣然。
“大伯这次替英明商行拿到‘织锦’，回去就要升职啦，侄女提前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谢。”李霍霆不知道怎么背脊一丝丝发凉。
李初宁拿手一撩披肩长发，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脚步轻快。
英明商行的老板阎英明谨慎多疑，李霍霆带着这样一份合同回去，怕是要倒大霉。
“去车间。”李初宁故意落后助手两步，她不认识路。
车间门口聚满了工人，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门口顶部的照明很久没更换，黑色的电线悬着钨丝吊灯，昏黄的光芒在地面打着寂静的阴影。
没有人说话，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一名中年工人排众而出，他身材魁梧，赤着膊，肌肉虬结的手臂上纹着猛虎獠牙。
“你是谁？李霍霆那龟孙子呢？让他出来！”
助手何茜大声说：“这是我们老板，李霍霆已经离职了。”
纹身工人怔了怔，上上下下打量李初宁，粗声粗气说：“谁来一个样！就问你们姓李的什么时候给钱！”
说到钱现场工人的怒火被迅速点燃，大家围拢上去，眼睛红着，鼻底喷出灼热的气息，把李初宁与助手堵在墙角。
何茜挡在李初宁身前，声音带着颤抖：“你们别乱来啊，好好说话，都好好说话。”
李初宁把刚刚签署的合同高举在手里，灯管映着她一张霜白的脸，散发丝丝凛然：“钱在这里！都给我退后三步！”
她作势要撕，纹身工人慌忙招呼其他人：“退后都退后！她一个娘们，还能插翅膀飞了？”
众人齐刷刷后退三步，李初宁面前登时空出来一大片地儿。
“这是我跟英明商行的合约，能兑换五十万，足够支付拖欠大家的工钱。”
“真的？”工人们面露喜色，就连纹身工人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怕是唬咱们的。”陌生的尖利嗓音从工人当中传出来：“一沓废纸，你说是钱就是钱？”
李初宁视线越过众人，落在此人的胸卡：“工钱下午就会到大家账面。当然，孟涛，你可以不拿。”
“放你狗屁！”孟涛往地面啐一口浓痰：“老子拿了钱就走人！兄弟们，英明商行高薪聘请咱们，还留在这破厂子干嘛？”
当即便有五名工人心动了，互相对视几眼以后，走到孟涛身后。
李初宁暗道糟糕，最棘手的情况还是出现了。这些工人都是锦绣商行的老技术工，离了他们，厂房就彻底停摆了。
李初宁仍在思考对策，忽然工人里冲出来一人，气势汹汹指着孟涛的鼻子：“要走你自己走，少拉上别人！”
说话的人叫程铮，头发花白，缀着厚重褶子的眼尾向下撇着，面相光是瞧着就让人嘴里发苦。
他用恨铁不成钢地语气责备跟在孟涛身后的人：“淏子在的时候待你们不薄，你们良心何在！”
那五名工人把头垂得很低，都不敢反驳他。看得出来这叫程铮的老工人有一定的威望。
孟涛见煽动不成，眼珠子一转，话锋突变。
“老程啊，若现在当家的还是李大老板，我当然选择留下。但是她嘛——”孟涛对着李初宁呵呵两声冷笑：“不如你问问她，这五十万是怎么来的，她合同里都签了什么？”
李初宁目光清冷：“孟涛，钱拿了就走，不要继续做英明商行的枪。”
“哈哈，你瞧，她不敢说！”孟涛扯着嗓子，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朵发痛：“她这五十万，是卖了她爸的遗作“织锦”，换回来的肮脏钱！”
他这番话效果显著，工人们看李初宁的眼神已经变了。嗡嗡的议论声像蝗虫扎堆腾飞，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向外蔓延。
“早听说她跟李大老板关系不好，但是卖掉父亲的成名卡牌？她是怎么想的。”
“听说她在父亲葬礼上没有流一滴眼泪，我那时候还不信。”
“果然商人重利，没有人情味。跟着她，咱们迟早会被一脚踢走。”
老工人程铮也不吭声了，他背过身不再看李初宁，显然失望透顶。
身处混乱核心的李初宁没有慌，眼神依旧平和，声线依旧镇定。
她把合同刷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项修改过的条款：“给大家念一下，二星灾厄卡牌织锦，只做抵押，为期十年，十年以后便可以赎回。”
孟涛愣住，这这跟他收到的消息不一样啊。
李初宁煞有介事：“孟涛你一定是弄错了，我那么爱我爸，怎么会卖掉他的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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