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薇蹲下身,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勘查箱,取出镊子和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拨动观察那只可怕的手。
她的动作极其专业,没有丝毫多余。几分钟后,她站起身,转向跟在身后、脸色凝重的刑侦支队队长方沉砚。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方队,确认,人体右手。皮肤软组织完全变性,骨质暴露,初步判断经过长时间高温烹煮。目的很明确,破坏皮肤纹理、汗腺等生物检材,增加辨识难度和DNA提取难度。”
方沉砚,一个年近四十、眉宇间刻着风霜与坚毅的男人,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猪圈环境。
猪圈内部显然已经被猪群践踏得一片狼藉,有价值的痕迹几乎被破坏殆尽。他的脸色在警车顶灯不断闪烁的红蓝光芒映照下,显得愈发阴沉。
“韩峰,”他沉声命令道,“先把报案人带回局里做详细笔录,稳定情绪,问清楚他最近的行踪和社会关系。”
“明白!”韩峰应道,转身走向仍在发抖的朱汉强,“朱先生,这里现场需要勘查,我们先回局里做个详细的记录,你需要冷静一下,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们。”
市公安局审讯室(更准确地说是询问室)内,灯光被调得明亮而柔和,试图减轻被询问者的心理压力。与窗外沉沉的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朱汉强双手捧着一杯韩峰给他倒的热水,纸杯边缘的热气微弱地升腾,但他似乎感觉不到温度,只是无意识地用双手紧紧箍着杯子,仿佛那一点暖意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韩峰坐在他对面,打开了记录本,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朱汉强先生,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例行询问,需要你把发现情况的经过,以及你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踪,尽可能详细、准确地告诉我们。这有助于我们尽快查明真相。你之前说,你出了趟远门?”
“对对对,”朱汉强像是被提醒了关键点,连忙点头,语速因为急切而有些快,“警察同志,我大概六天前,就是上周三早上走的,去临省看我一个远房表叔,他生病了,挺重的,我去探望一下,顺便…顺便也谈点家里的事。今天下午,天快擦黑的时候才刚回到村里。”
“也就是说,从上周三到今天下午发现那只…手,这整整六天时间里,你都不在义口村?”韩峰重复着关键时间点,笔尖在纸上快速记录。
“是的,绝对不在!”朱汉强语气肯定,甚至带着点赌咒发誓的意味,“村里好多人都可以作证,我走的时候开着我那辆破三轮,还跟村口小卖部的老李头打过招呼,让他帮忙照应一下。车票!对,我往返的车票还留着呢!”他说着就有些慌乱地要起身去掏口袋里的车票。
韩峰做了个温和的手势示意他坐稳:“车票我们会核实,这是重要的证据。那么,关键的问题是,你的养猪场在这六天里,是完全空置的吗?有没有托付给什么人照看?”
“有有有!是方彩霞,方婶儿。”朱汉强回答得很干脆,似乎急于撇清自己在这六天内的关联,“她就住我家隔壁院子。我们邻里关系处得挺好的,她为人特别热心。我平时要是有个急事需要出门一两天,都是拜托她帮忙喂一下猪,添点食水。这次出门时间长点,我也是临走前把钥匙给了她,跟她说了大概回来的日期,她也爽快答应了。”
“方彩霞?”韩峰一边记录一边追问,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个问题都经过考量,“她多大年纪?家里是什么情况?”
“方婶儿……得有六十五六了吧?具体年纪我不太清楚,反正是个老太太了。”朱汉强努力回想着,眉头皱了起来,“她命挺苦的,老伴儿走得早,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儿子儿媳现在常年在南方打工,说是进厂,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就把个小孙子留给她带着。她平时就种点菜,有时候帮邻居做点零活,贴补家用,人很和善,我们邻里间有什么忙能帮都会互相帮衬。”
韩峰的笔尖在“方彩霞(65岁左右,独居带孙)”这几个字下面轻轻划了一道线,然后抬眼,目光看似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着朱汉强:“你和她家,或者和村里其他任何人,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比如经济上的纠纷,或者……因为田地、水源什么的产生过不愉快?”
朱汉强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露出被冤枉的神情:“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警察同志,我就是个本分养猪的。前几年是去大城市建筑工地上打过工,攒了点辛苦钱,回来就开了这个不大的养猪场,规模小,就指着它过日子。我这个人没啥大本事,就知道下力气,图个安稳,从不跟人红脸吵架。再说了,”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和自嘲般的无奈,“我这条件,要钱没钱,要人…嗨,连个媳妇都没讨到,打了半辈子光棍,谁稀得跟我过不去啊?”
“你一直没结婚?也没交过女朋友?”韩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这也是排查社会关系的重要一环。
“唉,”朱汉强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去,“年轻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哪个姑娘愿意跟着吃苦?后来出去打工,挣的都是血汗钱,也没攒下太多,回来都投到这养猪场了。一天到晚跟猪打交道,浑身都是味儿,又脏又累的,哪家姑娘能看得上?就这么一年年耽搁下来了。女朋友…更是没影儿的事,相过几次亲,人家都嫌我这行当。”
韩峰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神以及那些细微的、不易控制的小动作。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和表演痕迹。他合上记录本,语气缓和了些:“好的,朱先生,谢谢你的配合。关于你养猪场里发现的…东西,以及你拜托方彩霞照看期间的具体情况,我们还会进一步调查核实。这段时间,请你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还会再找你了解情况。”
朱汉强连忙站起来,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后怕和恳求:“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随时配合!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啊,这东西…太吓人了,我这心里现在都直突突…”
韩峰点点头,示意一旁的女警带朱汉强去办理相关手续,并特意叮嘱道:“另外,关于案件的具体细节,尤其是那只手的发现,请务必注意保密,不要对外界,包括邻居亲友透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也避免影响我们办案。”
“我懂我懂,我一定不乱说!我嘴严得很!”朱汉强连连保证,跟着女警走出了询问室的门。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韩峰一人。他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记录本上“朱汉强”、“外出六天”、“方彩霞(65岁,独居带孙)”、“无矛盾”、“单身”这些关键词,眉头微蹙。报案人的嫌疑初步降低了,他有看似可靠的不在场证明。但这条刚刚浮现的、关于方彩霞的线索,却似乎将案件指向了另一个看似更不可能的方向——一个六十多岁、独自带着孙子的老太太?
夜色还很长,弥漫在养猪场上空的恶臭和谜团,也远未到消散的时候。
整理完报案人朱汉强的信息,韩峰立刻驱车返回义口村案发现场。
此时的养猪场,已经被警方用警戒线彻底封锁。大型照明车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更显得中心现场那片猪圈的黑暗与污秽。
猪群早已被赶到其他地方临时圈养,但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并未减弱,反而因为各种勘查活动的进行,混合了泥土、消毒水和新翻出的污物气味,变得更为复杂、呛人。
猪圈内部的勘查进展甚微,正如方沉砚所料,猪群的踩踏和啃噬,几乎破坏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方沉砚站在猪圈边缘,脸色在强光照射下显得异常冷硬。他果断将勘查重心转移到外围环境。
“以养猪场为中心,半径五十米内,所有可能抛尸的地点,下水道、化粪池、灌溉渠、废弃坑洼,全部给我打开,彻底排查!一寸都不要放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晰地传到每个队员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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