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砖缝隙似乎早已饱和,深一脚浅一脚惹得经过之人无不嗔怒连连;各式各色的砖块此刻更显得太不牢靠,是再差点运气事儿,便只能溅一身的泥水再同大地来个密切接触。
润物无声,水生诸物,可终是溺。
屋檐淅淅沥沥垂下雨帘,本该是清澈透亮眼下有些泛着金色的浑浊;看的人心里越发慌乱,来来回回的百相宫侍卫各自甩着雨伞纷纷咒骂。
但却仔细听闻,也算是有心平气和;万物长叹一口气,觉得还是尽快前往下个目标地才是,只有如此,才可……赶上些趣事。
“叮咚——!”
一滴水落在她发簪上,那声音出乎意料的清脆,落在此处叮当作响;万物伸手接了雨滴,恍惚中见着人影晃动,她眯着眼睛远眺回廊深处,那人倒是身影矫健的很,迅速察觉迅速消失了身形。
万物伸手拟化出一道微弱的光,刚要射出跟踪便被身后人儿拉住了衣袖。
身上挂着水滴,率先入眼的是弱柳扶风的小师妹佟裔、她扯着自己的袖子颤颤站在自己身边;再者,就是满脸沟壑彷佛一夜衰老了二十多岁的风入律。
见着师姐温柔温暖,裹住自己的小手腕儿,佟裔心头软软,像是落在了棉花上;她低头顺眉不知从何处讲述自己在稻生源的经历,又觉得来日方长;身后的风入律倒是眼中包含异样,他盯着搭在一起手问道。
“小物,你好些了吗?”
万物合了合有些干涩的嘴唇,从袖中抽出一张绣着夜兰花的手绢替佟裔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转而思虑后道,“看你的样子,想必是阁老们给了些许建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树叶不是什么承载雨水的物件,多了,便滑落在地上,“啪哒”摔得清脆;风入律被一句话拉扯回情绪,良久才问。
“你的意思,是该顺从他们?”语调不自觉上扬,风入律向来不认同兄长之法,而万物也同样说过,自己绝不会站在别处;他眉尾上挑,嗓子略感干涩,索性蹲坐在地上不顾积了水的台阶。
“小物,如果是你这么认为,那我倒也愿意试试,但是眼下……”
想到那些蠢蠢欲动的阁老几人,风入律眉头又锁在一起,他无法远行,又不想束手就范;一拳锤在雨滴聚集处,摩擦出丝丝血丝。
看出眼前人的窘迫,万物也不避讳,眼下自身问题并未解决,又有别事要做,百相宫属实不能多呆;可风入律到底还是帮了自己,她伸手拍拍其肩膀,好气道。
“我可以帮你,你有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给我一份名录,或者,我给你一份名录。”
这话风入律听没听清无人知晓,一侧的佟裔牵着师姐的小手正当左右摇摆,突然被头上飘来的这几个字给震住了,她抬眼向师姐的脸颊看去,心潮难免生出澎湃,“没想到师姐这样的干脆利落,看来师姐当真是强的,不知这次……”
“师姐,你的伤……”她还是脱口问道。
“无碍,眼下已过夜,明天我需要答复,后日我便同佟裔离开了。”纤纤细指透过佟裔碎发,万物安抚着师妹,继续过问这位少宫主的意思。
眼前的少年迟迟没有回答,他眼底满是汹涌然则又平静的波涛,满溢而出无法被遮遮掩掩的犹豫纠结;佟裔看的真切,师姐眼中并无半分波澜,好奇却又心生几分异样。
万物对上佟裔的瞳孔,万般柔情于此刻全然无保留的落在佟裔身上;她转向风入律,又说道,“自从你决心离开百相宫、去找所谓的援兵,就该料到现在的后续,毫无准备的只会更糟。”
“那,交给你,和交给我,有什么区别?”
“我比你干净利落多了。”白色光刃在指尖聚集,万物动了动瞳孔、眼下找到那位来影无踪的虞薄渊也似乎是当务之急,她余光落在一侧,透着雨帘看清头上插着的银色簪子。
“给你之后,我便要离开。”见他敲定了主意,万物也不犹豫,抬手引出符箓拟成一张名录;然则风入律似是不甘,他一下跃起扳住万物手腕儿,问道。
“你去哪儿?”
“万乡村。”万物语气平淡,收了术法晃了晃手腕儿,奈何对方抓的紧了些,指甲嵌入血肉,留下一道道引子;她望着他面上呈出的五味杂陈,万般不解他为何如此。
索性对上他灼灼又生暗的目光,再言。
“我知道你有难处,多年来的无所事事导致你压根无法管制那群所谓的阁老,风入律,你觉得你会有第三条路,做了便也是不能后悔的。”
“不,我不会走的。”被水浸湿贴在胸/前的衣物随着呼吸彼此起伏,他很清楚了,万物在质疑他是不是又想做个懦夫,做个远走此处的人;现在,他越发觉得,自己应当做些变革。
“啪—!”
载有名录的符箓被佟裔接在手中,她望着风入律怅然叹气,紧握着手中之物,心头油然竟生出胆怯之意;前路莫测,但她也不是愚蠢的,连绵雨落、神道介入,就连最不问世事、书卷中记录最少的魔道也显露眼前,若说是不怕,她自己也不信。
作为人道,她可太懂风入律的顾虑了。
三人默不作声各有心思之际,一阵撞击柱子的声音将三人硬生生拽回眼前;顺着响声望去,一个摔得鼻青脸肿的侍卫不顾衣物上的泥巴或者膝盖、胳膊肘儿上磕出的血迹,径直滑轨到风入律跟前儿。
“报!甘阁老处传话来,说是北侧的庄子出了些事端,请宫主派人前往。”那人说话像是吞了只犀牛,呜咽着艰难吐字。
“不说是何事?”
小侍卫气喘吁吁很是疲累,万物见着其神色慌张又望向照旧是爬满了愁容的风入律,干脆去一遭吧,或许还能见着些别的异样之物,或多或少于自己不算是坏事。
遂言。
“这次我去看看,如果你信得过我。”
不等风入律回答,她敲定了下一步的路子;身后的佟裔目光略略有些躲闪,她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便说道。
“佟裔,你若不想去,可以呆在这儿,既然是百相宫的事宜我会回来向宫主表明情况的。”
“宫主?”
风入律愣了愣,没有再对上万物的双眸,只是张张嘴巴道,“那你去吧,两日内必归,你师妹与我在宫里,准备些去往万乡村的盘缠包袱。”
即此,万物转身走入幽深昏暗的回廊中;身后的佟裔呼喊声、脚步声渐消失在雨中,她既然犹豫着、那自己去也是一样;恍惚间,她侧目雨中摇曳着的残枝败叶,微微顿住脚步,这一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心里想着,脚下却不停歇,承了“宫主”的名号,自热一路上顺畅些,只是雨落不停,再这样下去,人道注定亡毁;而雨乃天来之物,人力虽说是盛行于天地间,此情此景倒是略略难受。
“这雨,是故意落下来的;除了百相宫,到底是哪儿、还会有神道的渗入呢?”
行至宫门处,渺远的百相宫北部散出青灰色的回光,在雨中愈发模糊,像是……烟雾飘渺;万物接过侍女递来的雨伞蓑衣,一脚踩在被水灌满的草地上,离开密不透风的宫墙,她的心情似乎卸了座山,有心而生的轻松感贯穿到身体的每一处、甚至是根根发丝。
万物惦着脚尖,踩在忽高忽低的石块上,周围是泥土色的水洼,就算踩一脚也会被青色绿色的草叶包围,来自自然的芬芳远不是虚伪的造景就可弥补的,她这么想着,身后赫然出现一个黑色长袍的身影。
黑色双角在雨中散出点点蓝色星光,自上而上打在他俊朗的脸上;比起百相宫里的局促感,眼下亦是一股说不出的轻松,他轻笑声。
“这次,又是我来陪着你了。”
“上次姑且不追究,但看你的神情,倒是还像有下次?”
银靴随意迈在石头上,虞薄渊眉脚微微下压,他只觉嘴唇干涩、心脏处更是拍子乱了几分,目光闪躲一侧,转瞬静神后嘴角泛出一丝苦笑,“不会,没有下次了;这次,本就是弥足珍贵的。”
雨伞并不大,不足以塞下两人;万物抬头盯着虞薄渊宛若无星夜晚般漆黑的瞳眸,随手将伞收入袖中。
“无论多少次,我都在。”
万物照旧的从发簪处摘下葫芦,施于术法乘物而飞,身旁背生六翼的虞薄渊笑笑,“善假于物?”
“修力本就珍贵,还是省点用,倒是百相宫的事儿被你这位魔道来者扒了个底朝天,难道……”
“你不用怀疑我,百相宫那地方与我无关……”虞薄渊修长的手指在修力包裹下微微散出粉色,思量后露出一丝鄙夷神情,“你的意思是坏事都是我们魔道做的?这是被人道片面之言堆积成世代的流言蜚语所干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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