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有两条大路,一条为陆路,由曲南都尉府把关;一条为水路,由市舶司直接管辖。外围城壕贯通江渠,来往的小体船只可溯流直达关口。
唐皎一行自然走水路进城,水路由扩至窄,各路船只几乎摩肩擦踵,在水关口熙熙攘攘地排着队等候验关入城。
船夫看似不紧不慢地划着桨,却在暗中越过了好几艘船,很快便跻身于前列。
穿江而过,可见津门如天堑一般竦峙于江滨,其形同飞拱连接两端岸楼,岸楼之上的檐角似鹤羽展翅欲飞,云瓣般的斗拱交错其间,入眼是碧瓦飞甍。檐下刻纹古朴且精美,无不讲究,依稀可考此城之富庶。
津门正中处有一金石匾额,题着遒劲宽博的“市舶司”三字,在日光照射之下闪着金光,十分打眼。
方至这匾额之下,便有几名官差在岸上招手示意他们靠岸泊船,船夫将船停好,依律立在一旁等他们上船点检。
那为首的小吏错身上船时睨了船夫一眼,喊了声:“赵阿叔。”
赵文卓点头算是应了。
唐宁迎上小吏,将重瓣莲符举起。小吏却看也不看,越过他准备点检行装。
唐宁随之转身,却见身后的莫星雪手心向上摊开,中间卧着一枚蛇形银令,是无影宗的印信。
那小吏见了只一拱手,便让随行其后的人后撤下船:“验毕,放行!”
唐宁只得不动声色地将印信收好,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区别对待。
唐皎目睹了全程,眉梢上有隐忍之意,一时间没有即刻动身。
她初时听到令狐伊在晨计上所说的“外界传毒宗式微”并无太多感触,即便是在无影宗历练的三年里,除去在山庄内训练,最远的外谴也从未出过中扬。如今到了南乔,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毒宗势力鞭长莫及,反倒是第一次对此有了实感。
赵文卓目不斜视地看向远处,举起旱烟袋吞云吐雾,一句话从那烟雾中怅然飘出:“从前的隐鳞和唐门亦是如此,没想到多年后却是掉了个个儿。”他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让众人点好行装下船。
说者看似无心,有意者却听往心里。
毒宗本就被各门各派视作唐门的强弩之末,在唐门双骄的昙花一现后更是每况愈下,如今外界若不是看在其背后还有个隐鳞山庄,恐怕行走江湖更是举步维艰。
世道就是如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本无常,此消又彼长,多年积弊一时难改。
唐皎敛去面上那一丝不悦,朝赵文卓微微作揖,算是谢过前辈提点,随后动作麻利下了船。
一行人刚沾地,原本规规矩矩立在行岸一侧的贩夫走卒们就像见了鱼食似的,花花绿绿地涌了过来。
“贵客们是从外乡来的吧?咱这儿本地特色干货一应俱全,瞧瞧看看呐?”
“远客莫急着走啊!今晨刚煮好的紫苏饮子,天干物燥的,正好来一口解解署!”
“瞧瞧咱家上好的曲南好瓷,本地窑工世代传的好手艺烧的!价格公道,走过路过莫要错过!”
热络的吆喝声将小路围得水泄不通,唐宁左穿右挪走到了最前,操着一口地道的南乔方言推拒道:“我们是回来省亲的,不是外地客,劳驾借过啊!”
这些商贩无不竖着耳朵抻着脑袋,一听他们不是来旅行的外客,眼中的精光都黯淡些许,于是乎兴致缺缺地一哄而散了。
“可以的啊师兄!”令狐伊紧跟在唐宁后边,悄悄撞了一下他肩膀。
“早些年在南方游历,偶而得空学了些皮毛。”唐宁淡淡笑道。
这口方言已能将本地人糊弄过去,可不是他所说的什么皮毛,众人只当他是谦虚。
赵文卓压低笠帽,领着他们走街穿巷,唐皎不住地打量四周,被来往的男男女女吸引去了目光。
入了城内,唐皎发现这里路过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皆是以真珠做面靥,与中扬唯有贵族女子方可以真珠点妆大为不同。
唐皎有些好奇:“赵前辈,这是曲南城当下时兴的装束么?”
赵文卓也不看便知她说的是什么,答道:“并非装束,是现下城内盛行真珠疗法。”
“真珠疗法?有何作用?”
“此真珠为岛民所养,传入曲南城,据说是有遮暍以防日灼的功效。”
“不必掩面即可遮暍?”唐皎愈发好奇,连忙追问:“何处可得此珠?”
唐宁一看自家小师妹的模样便知她那毒痴的老毛病又犯了。
赵文卓不答,只顿住脚步:“到了。”
众人一齐停驻在一座高楼前,随他动作抬起头举目望去,这一看险些晃瞎了眼睛。
漆金打的“通海恒昌”四个大字映入眼帘,论其豪奢程度,比起市舶司的门匾犹过之而无不及。
自下往上看,丹色潢饰的层台高得几欲入重霄,金罗绮窗斑驳其间,又有银铃结窗门,随阵阵香风而动,铃舌坠着碧玺敲打内壁,于高处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
整座楼以红金相接,又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地带,不可不谓财大气粗。
赵文卓这才答道:“这真珠是商行历来与抚隅岛以物易物而得,日后你们登岛便知。”他摘了笠帽,先一步入内。
大门敞开迎客,见识过外部的华丽,内室的金碧辉煌已无法掀起众人内心的波澜。
有一小计房在柜前当值,正埋首风风火火的誊写账册,似是入了迷,丝毫未留意到门口的动静。
赵文卓双肩一沉,那伙计竟福至心灵般抬起脑袋朝这边一望,忽地一惊,立即搁下笔迎了上来:“贵客到来,商行事务繁忙,实是有失远迎,望各位见谅。”他速速展臂往前邀作一步:“掌柜早已在阁中等候,各位随我来。”
唐皎望着前方赵文卓的背影,面上若有所思。荆远道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前方,便移开目光专注赶路。
进了内阁,有香灰味道飘来,一着麻葛素袍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女子的身前有一金塑的神龛,她取了三柱立香举至眉心,虔诚地拜了三拜,才将香插入香炉。
唐皎越过那女子肩头看向那神龛正中央,当看到她所拜为何物时,饶是唐皎前世见过不少神神鬼鬼,还是悚然一惊。
竟是一尊形态怪异、扭曲的无相小像。
女子上完香便转过身来,神色淡淡的,眼睛都懒得抬一下,她有些疏离地朝屋内示意:“坐吧。”
凌厌上挑的眼尾勾着一抹翠绿,顾盼间秋波宛转,冷情中平添一丝妩媚,同她素雅的衣着风格格格不入。
令狐伊对着唐皎小声嘟囔:“不是说我们是贵客吗?唔!……”
莫星雪的手哐当一下捂住他的嘴。
寂静良久,却是无人落座。
于是女子先行领坐,这才看到众人纷纷坐下。她忍俊不禁,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有股子嘲讽意味:“不是说武林人士不拘小节,怎的跟我还来这套客随主便的做作姿态。”
赵文卓沉声道:“凌厌,你别对着小辈阴阳怪气,有本事去摆脸色给上头那位看。”
“赵文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凌厌淡淡的神色瞬间被厌恶所取代。
“好了,说正事。”赵文卓用下巴点了点凌厌:“她是巷人铜臭,午时会有一趟从这里去抚隅岛的商船,届时她会安排你们上船登岛的事宜。”
巷人铜臭,各地商户之首。曲南城如此富庶,那商行头目所在的据点如此挥金如土,便也不奇怪了。
唐皎发觉自己的所闻逐步变为所见,自己内心是隐隐雀跃着的,和前世的自己一样,随着阅历和实力增长,不断与传闻中的各路大能相识相交。
蛰伏三年出于世,这种从两手空空再到落到实处的感觉,令她上瘾。
“好了,既然交代完了,那我先走了。”凌厌似乎一刻也不想待,她站起身来。唐皎离近了才发现她腰上别着一枚素银的暗扣,扣上也嵌着一颗雪白的真珠,表面隐隐有光华流动。
她注意到身旁的唐皎,上下扫了她一眼:“这便是唐衍列的女儿?”
听到父亲的名字,唐皎不觉抬头。
却只听凌厌轻哼一声:“这风流子惯会生一张迷惑世人的脸。”
“……”
唐皎被她这突然一点,虽然尴尬,但也不得不承认,毕竟她那便宜老爹作为曾经的毒宗双骄之一、现今的毒宗之耻,确实声名在外。
倒是令狐伊不依了,梗着脖子要为自己亲师姐打抱不平:“掌柜的你怎么能当面这样说人家亲爹呢!”
林厌毫不客气:“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回令狐伊愣住了,他回想了一下他的亲爹琳琅王令狐朗的事迹,沉默着没回嘴。
唐皎木着脸朝他看去,两个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原来你爹也有故事啊”的眼神。
凌厌以商行事务繁多为由同赵文卓先行告了退,把内阁留给了他们。内阁里备了些瓜果点心,看卖相皆是上品,凌厌虽嘴上嫌弃,安排的却毫不马虎。
为了打发时间顺带填饱肚子,唐宁便和令狐伊从远及近地分起吃食来。
各色瓜果佳酿目不暇接,莫星雪却对那玉米浆情有独钟,她推拒了唐宁端来的椰水,唐宁便转向了唐皎。
“多谢师兄。”唐皎接过唐宁递来的椰盏,里面盛着奶白色的椰浆,发出阵阵清甜的香气。她撕了一块上方的椰肉,放进在嘴里嚼着,这嚼劲正正好,很适合她出神思考。
唐皎琢磨着刚刚的无相小像,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们不觉得那个小像有些奇怪吗?”
“贵客们!准备出发啦!”屋里屋外,两人的声音一道响起。
令狐伊一时没听清:“师姐你刚刚说什么?”
唐皎收拾好行装起身,摇摇头:“待会儿再说吧,先出发。”
门外候着小计房和一个衣着得体的男子,约莫不惑年纪,生着狐目薄唇,直鼻大耳,他微微弓着背,神情虽是恭敬,却盖不住那眉目间的精明算计。
小计房:“贵客们,这位是这趟商船的掮客,稍后便由他带你们登船。”
掮客向前一步,抱拳道:“少侠们安好,在下方是美。”
释义摘自百科:
掮客(qiánkè)指在买方与卖方之间促成交易、协助订立买卖契约(如房地产、货物或证券等)并从中收取手续费或佣金的中介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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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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