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楠木琉璃瓦,奇花异草稀世宝。
石狮子自不为惊世的富贵滔天的权势喜怒,兢兢业业地守着他的宫殿朱门,与远处翘檐上栩栩的吻兽遥遥相望,不闻不听,对于怎样的世事变幻都岿然不动。
它们圆瞪一双眼睛,见过了繁杂红尘,看透了万千人心,沉默无名却不可或缺。
但有一幽蓝华服的少年正倚着这硬邦邦的石心,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耷拉着,碧青玉冠好似小鸡啄米,就差将石狮子当成枕头。
“殿下……殿下?”
“……嗯?”
“殿下快醒醒吧,陛下叫您进去呢。”
少年揉了揉眼睛,才醒了神,赶忙拍了自己两下,叮嘱道:
“姑姑,可千万别跟母帝讲。”
宫女柳眉秀丽,眼睛成了半弯的月,温婉一笑:
“放心罢。”
少年得到肯定的答复,终于急急迈入高高的门槛。
虽是来见母帝,免不了要考校功课,但他今日眼角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可越往里走,药草的苦味儿便愈发的浓重,为了掩盖苦味的龙涎香也愈发的沉,混杂的繁复飘飘渺渺丝丝缕缕地缠绕,好似蚕蛹将人包裹,又化作一块千斤重的大石突兀压在少年心头。
越往殿后走去,龙涎香竟都盖不过翻江倒海的苦意,药味好似要往人的髓骨里钻。
妘季脚步愈发地快,脸上多日来的喜意都化作乌有:
“父亲!”
“咳咳……”
“你的礼仪是该重修了吗?”一道威严低沉的女声在殿中响起,透着一股凉意,音量分明不大,却实在难以忽视。
妘季仿佛才想起来行礼这回事,匆匆行了一礼,唤了声“母帝”、“父后”,才走上前,问:
“父亲,您怎么样?”
殿中灯火通明,花枝龙纹灯盏全都亮着,分明已经过了春分,殿中炭火却还没断,不过片刻,妘季便觉出了热。
“你……”坐在榻边的人刚要发作,却被人扯住了她宽大的龙袍袖口。
“咳咳……别整日凶孩子,是我一时被药呛到,所以咳了两声。此处只有我们一家人在,不必时刻惦记着繁文缛节。”
说话的人半躺在榻上,拥着厚厚的软被,唇畔还沾染药渍,因为方才被妘季吓到,嗽了几声,脖子还泛着红,于是病色被突如其来的冒失冲淡了稍许。
他舒展开清隽眉眼,对妘季伸出手。
妘季瞧了眼旁侧的妘昶,上前一步伏在榻边,父亲左手的薄茧有些粗粝,但过了这么多年,写字越来越少,本来厚重的茧也消磨了许多。
“我没事,不过是这几日刚刚入春,白日里吹了会儿风,受了凉。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妘季听见父亲没事,立马松了口气,飞眉微扬,道:
“听说阿姐要回来了,我想跟着新国师一同去接阿姐回京!”
“不可!”
妘季看向一旁的母帝,飞眉顿时紧蹙:“为何?!”
“你是想去接你阿姐回京,还是想去游山玩水?”
“我……可是皇兄和阿姐都出门游历过了,凭什么就我一个被关在这里?!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接阿姐!”
“这么说,你的课业都已经做完了?”
“我……”妘季支支吾吾。
“端砚!把他给朕关回书院,若不把今日的课业做完,不许回寝殿!”
顷刻门外就走进来一个身量颇高的宫女,与方才去给妘季传话的姑姑穿着相同的藕荷宫装,径自对着妘昶一礼:“是。”便要去擒妘季,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和刚才给妘季传话的鹤衣姑姑不同,这位端砚可是出身血影卫!
妘季彻底没法子,兴高采烈地来,却火冒三丈又委屈巴巴地被端砚拎走。
殿中一下子寂静,但被这么一闹,沉重的苦与腻人的香都好似消散了许多。
褚椋接过妘昶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却被苦意刹住了喉咙,冷不丁嘴里被人喂了颗糖,于是咬着糖,鼓着腮帮无奈一笑:
“你怎不直接告诉他朝中局势,此行危险?”
妘昶扎好糖袋子重新系在自己腰间,又脱下厚重的锦袍龙靴,将褚椋挤进床榻里侧:
“他会听?”
“你不说怎知他不会听?”
三年前闽越大劫,祁洄与妘秞平安归京,但妘秞此行任务失败,不仅没有带回妘穆,还折进了所有血影卫,被停职禁足,如今虽官复原职,身体却还未完全恢复。
还有祁家的二公子……
自从三年前闽越书院一劫,便再无音讯,好似人间蒸发。
妘昶派人四处去找,就连天池也都去了信,却没有丝毫回音。
至于妘穆……
不提也罢。
但闽越大劫,蛊虫肆虐真的只是毁灵堂在作祟吗?
妘秞真如其生身父母一般忠君吗?
答案自在人心,只是妘昶不欲深究,红尘滚滚,不过都是被裹挟的沧海一粟。
何况新任国师又出新卦,京城有难。
近来肃山的异界频频异动,恐怕与此有关。
浓春已至,陌上花开。
妘昶望着枕边的褚椋:“阿昼离家多久了?”
褚椋长叹一声,拣起枕边她散落的一绺黑亮长发,目光落在她眉眼处:
“快五年了。”
通明的烛光摇曳,透过帘布隐约照在面前人的面庞,一向凌厉的凤眸与张扬的红是极衬她的,只是泛着微光的金丝却好似束缚人的枷锁,打着华丽的幌子,直要将人困锁。
许多年过去,她容颜依旧,但他终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眼角已经长出细纹,鬓发已有银丝,且常年缠绵病榻,这样一副羸弱身躯……
妘昶捉住落在自己眉眼的微凉指尖:“你在想些什么?”
“你,上我榻前沐浴了没?”褚椋眨了眨眼,道。
妘昶:“……”
春天里的蛙声和着萤火虫微光闪烁,悄悄的清风连同漫天繁星编织出一个恬静的乡野供人安睡,将近黎明,一切却骤然黯淡,再美的梦也终将醒来。
蛙声远去消逝,风也来去无影踪,只有树木原样立在那,奉陪着所有难言变幻。
影影绰绰中,青蛇吐着杏子鬼祟隐没在杂草中,却在前往洞口时一顿,随后竟迅速调转了方向,眨眼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并非是因为那个隐秘的山洞中讨厌的药草味,而是……
洞口侧方何时多了一道气息?!
修竹碧衫轻易被漆黑的夜色掩埋,袖口飘逸云纹一晃,那条青蛇竟倏忽被一股深重的紫气笼罩,其中还有几缕的乌黑,但也被黑夜掩护着暗行苟且。
瞬息,好不容易熬到这年岁,业已开了灵智的小蛇就只剩下干瘪的蛇皮躺在一堆杂乱的枯草中。
“这地界风貌本该是个穷山恶水之地,该不缺为祸作乱的异族猛禽才是……说到底,这滋味到底是不如精壮的人族,你抓到的那些劳什子异族也都只够我塞牙缝的……”
伴随一声微不可查的餍足叹息,沈拙轻而易举察觉到了并不属于自己的心声。
“你莫要得寸进尺。”沈拙警告。
“得寸进尺?哈哈哈哈……我已经把你弟弟全须全尾地还给了你,你却还想要名与权,现在还想强求一个人,哦不,是一个灵族,还是被天道认可过,绝不可能为你停留的灵族,你却反过来说我得寸进尺?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拙冷笑:“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是半斤八两。”
此言一出,脑海中立刻炸开了锅,多罗不知道被他的哪句话踩到了尾巴:
“你以为把我困在你体内,你就是个救世主?过不了多久,你就再也分不清你我——即便如此,那个高傲的火凰也不会给你任何眷顾!”
“我……”
“你什么?你困锁住我,借助我的力量,接手掌门事务,广播美名,难道就没有一点为了你的私心吗?你的私心又是什么呢……”
说到最后,脑海中的声音逐渐低落了下去,尾音却好像一直在沈拙心头盘旋,耳畔又响起和沈直见的最后一面。
“你说我为情所扰,你就当真洒脱,当真一丝挂碍也无吗?”沈直如是诘问。
但无论是魔鬼的呢喃还是愤慨的质问,都随着黎明到来一起被遗落在深渊般沉重的夜里。
多罗只可附身人、异两族后代,那祁溯说的没错,区区一个没有自我的低贱秽物,就当他沈拙当真会任其为所欲为吗?
但多罗说得对,他想尽办法,费尽心思,将这样一个魔鬼困锁在自己体内,冒着心智神魂俱失的危险,为的不是救世,而是就他。
是他既要名利也要权力,他就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而现在……
沈拙抿起薄唇,剑眉在黎明中显得格外锋利——
他借助多罗的力量封印了妘穆的记忆,除非多罗死,否则她的记忆绝无可能恢复——
他只强求这一回,只此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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