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赌徒

前世里,林恪被刺杀后养了大半年,伤好后便被一旨公文封至剑南。

白鸾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可结果是,那位见过不知多少豪士名门剑南节度使赞赏他,扶持他,甚至给了他半部剑南军。

林恪不负众望。

他手握那半部剑南军,往北夜袭过回纥大营,生擒过单于;往南从南诏手中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收复回步头路。

就算是前世,彼时被豢养于深宫的白鸾,也翻过兵书,习过武,招待过白家的旧日将领。他们曾向她提起过,林恪是领兵作战的奇才。

白鸾记得当时自己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白鸾前世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到最后,林恪甘愿放弃剑南进京,做一个毫无威慑的王。

这对将领而言,实在是太过残忍。

就像翱翔于九天上的鹰鹫,自愿剪去羽翼,留在笼中,当一只软绵绵的宠物。

太奇怪。

直到突厥军打进都城的那一夜。

林恪在宫阙之中救下她,送给她一匹白马。彼时的她困在宫中太久,经历了无数背叛,已经很难信任其他人。

林恪紧紧从背后抱住她,贴她耳边低声絮语。

“祯祥二十四年,子时三刻,母妃诞下我,钦天寺说诞男吉,诞女大不吉。我将被溺毙时,是你母亲助我活下来。”

那么紧急的时刻,林恪居然像想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出声。

“我亦是女子。白鸾,信我这一次。”

白鸾的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屏气出神,蓦地听到脚步声,慌里慌张回神,林恪已站在她面前。

“你想去扬州。”他一字一顿。是肯定句。

白鸾轻轻叹了口气,收敛起那些假装的和缓、云淡风轻,开始用一种近乎**的视线看向林恪。

简直像一头捕猎的母狼。

无论如何,林恪都是顶俊俏的少年郎。

尤是那双眼睛,细而不窄,平白多出几分眼波流转来,不可怜不妩媚,却十成十吸人,还隐约带几分女相。

可眼下,这位美女姐姐干的却是刑讯逼供的活。

“你想让我帮你。”

肯定句。她就知道,没什么能瞒过林恪的耳朵。

白鸾听到这儿,心猛然一横,索性谎话说到底,“是,我要下扬州。”

她连个磕巴都没打,直视林恪接下去,“我想去走一走,瞧一瞧。我活了十七载,虚度了十七载,无知得很。我想去看看。”

林恪回头,逼近白鸾,迫使她朝他看:“还有呢?”

白鸾已然明白糊弄不过,声音闷闷:“半月前我觉得天寒,让春桃和忍冬把娘亲留在库房里的琉璃暖炉搬出,瞧见了封信,也多亏信封浸了蜡,才能放这么些年……”

其实白鸾话还是藏了一半——那暖炉里头藏着信,她本就知道。上辈子就知道了。可惜时机不对,那时她已被困在宫中,像粘在蜘蛛网上的飞蛾般动弹不得,再也无法寻找那些前尘往事蛛丝马迹了。

“娘亲在信中告诉我,她在扬州给我留了一些东西,所以我想亲眼去看看。”白鸾眯了眯眼,“我想知道,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可皇祖母她对娘亲……讳莫如深。”

世人皆知德清长公主夫妻恩爱,夫君战死后,竟听信道士谗言自戕,只为同亡夫相见。

可白鸾不信。

娘亲爱她。

一个爱女儿的母亲,绝无可能放弃女儿,只为求得场虚无缥缈的阴间相见。

书中写的开元五年,是个很好很好的年份。将军善战,外族被赶出大昭都城。太上皇昏庸,接替他的是勤政爱民的新帝。就连侘鸡司晨的长公主,也终于肯舍下权力,安居富庶的鱼米乡。

但是……

倘若那一年没有史书上写得那么好,倘若长公主不是主动离开,倘若……倘若娘亲她不是自戕呢?

白鸾没把握能说服林恪,忍了几忍,终于忍不住,把她手中筹码和盘托出。

“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

林恪慢慢凑近她,直到两人鼻息相绕。

“哦?我想要什么?”

白鸾轻轻摇头。

“林恪,我们是一路人,你想赢,而我也想让……女人赢。”

林恪眯起眼睛打量白鸾,那张常年不辨喜怒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些许情绪。

“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不是女子,也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不对。她不是白鸾。

只一瞬,林恪便收敛起自己泛滥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敏锐:“你是谁?”

白鸾没有回避林恪的目光,屋内气氛陡然紧绷,像一根绷得极紧,差点就要断裂的皮筋。两人在这狭小空间里纠缠,直到避无可避。

“我是白鸾,一直都是。”

白鸾闭上眼,像在回忆。

“祯祥二十四年,子时三刻,一位异邦妃子诞下一女,赶上异族攻城,阴差阳错,竟被当做男儿养……”

林恪沉默。

“有趣的故事,”她继续迫近白鸾,一直到两人距离不足半拳,用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死死把白鸾盯在地上,“不过——你想说什么?”

白鸾没正面回答,只是指一指她自己的裙摆,那是件漂亮又奢华的衣裙,层层叠叠的尾,上面绣的是荷塘四景,从“小荷才露尖尖角”一直绣到“败柳残荷金风荡”。

这裙要用一等一的丝绸织就,最好的蚕,最好的叶,最合时宜的时候再加上绣工最娴熟的织女。

“这件衣裳很好看,可是我不喜欢。它有很宽的袖,很重的裙,累赘又笨重,奔跑的时候,会挡住我的步伐。”

“这样不好吗?”

林恪追问。

白鸾指了指林恪身上的男装。

“很不好。我喜欢你身上的胡服,骑射方便,行走也利索。可我不能穿,因为我是女子,因为我是郡主,因为我家满门忠烈,因为我是全天下女子的表率。”

“我不觉得这样的我可以成为表率。但是你可以,林恪。总有一天,我们可以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事情。”

“我想要那样的世界,所以——”

避无可避,白鸾站起来,直直看向林恪,她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从衣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兵符,五指朝上,捧到林恪面前。

是一枚小小的鱼符,金制,鱼鳞栩栩,鱼尾灵动,还可一分为二,中央镌刻“同”字凹槽,还可相互契合,好不默契。

白鸾把一半鱼符塞进林恪掌心。

“我拿所有跟你赌,这回总够了吧?”

林恪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没正眼看白鸾,视线飘过纸糊的窗,停在了门槛外,被黑暗吞噬,只隐隐约约露出个尖的大水缸。

水缸不知何日被安置在这般冷清,夏日还有荷花凑巧开那么几朵,冬日便只留存残根败叶颓唐于冰雪间。

林恪盯着水缸,像在回白鸾也像自言自语:“有时候,真相残忍,绝不是你我所能承受的。”又扭头,再询白鸾:“就一定要走?”

白鸾那张尚且稚气的脸上浮现出庄重的神色,她想了许久,终于答。

“我不能浑浑噩噩活。”

两世为人了,两世。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纵然时机不对,她也是要赌上一赌的。

白鸾从不是听话的狗。

她是狼。

况且,她这个赌徒现在在牌桌上赌的,也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

林恪收敛视线,直视白鸾。

“那就去吧。”他用一句话决定了她俩命运,“我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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